第五君看了小徒弟片刻,轻笑一声,翻身入室,并没有满足大刚的愿望。
又过了四月有余,大刚拜入灸我崖门下已大半年。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稳重的小少年。
第五君开始让小徒弟施针,不许扎别人,先拿自己练手,等把自己扎成了刺猬,穴道也就都摸熟了。小徒弟时常皱着苦哈哈的一张小脸求救,第五君就笑眯眯地去解围。
等大刚把自己扎得通透之后,第五君终于许他协诊。
“取针刀过来。肩中俞的粘连摸到了吗?”
“师父,摸到了。”
“下针吧。”
大刚握着小针刀的手不住颤抖,比划了好久就是不敢下手。他满脸冷汗去瞧师父,第五君却只是恬淡地看着病人的患处,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大刚最后又比划了一次,然后屏息运气,下了针。第五君这才掀起眼皮,瞅了瞅紧张不已的小徒弟。
针刀入肉,划开了粘连的筋络,病人的患处立刻轻快许多。
“去取罐子里的花椒酒,用帕子敷在患处绑结实。”第五君吩咐道。
大刚低头“嗯”了一声,立刻照办。
等他把伤处包扎完毕,病人从塌上爬起、拉着大刚的手千恩万谢的时候,大刚不好意思地转头,才发现他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站得远远的,在诊室长案里头,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喝。师父瞧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第五君瞅着愈加上道的小崽子,心里满意得很。
不错,学得很扎实,胆识也有了,只需多加练习。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便可传他那套针灸奇方,灸我崖就后继有人了。
在案后端方地指导着小徒弟,第五君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师父的样子了。
这日剩下的两个病号都是简单病症,全是大刚下的针。等刘大刚把最后的病号送出灸我崖回屋的时候,却发现师父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在诊室的呀,就送个人的功夫,师父去哪了?
大刚去二楼转了一圈,也未见师父人影。站在灸我崖门口,大刚挠着头,心想:“许是师父出门了吧,那我就给他留个门好了。”
灸我崖的木门一留就留了半宿,大刚半夜醒来,还是没等着师父的人影。
他撑着迷朦的睡眼在吊脚楼里转着圈,却突然瞥见暗黄的烛光下,那诊室长案脚下露出了一抹黛青。
他连忙跑过去——
他的仙人师父耷拉在长案后面,腿直直地伸着,靠着灵堂那面墙不省人事。
大刚抬头,见白大力的牌位歪了,便知师父大概是头在灵堂上磕了一下,然后撞晕了。
听到小徒一声声唤自己,人中又传来一阵阵刺痛,第五君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第五君:“怎么?”
大刚:“……师父您……许是在案后没站稳,头磕在灵堂上撞晕了……”
第五君这才瞧见自己是坐在地上,赶快起身站好,去望灵堂。
大刚:“师父您看,您把咱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爷给撞歪了。”
第五君:“……”
静了片刻,第五君道:“那你替为师上炷香,为师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便抬腿上楼。
天都黑透了,打更的声音都传过来了。
这小兔崽子,竟然放他晕在这儿这么久才发现!
自打第五君收了徒,给灸我崖列祖列宗上香的活计就交由小徒弟打理。大刚也做得不错,每日两次上香——清晨一炷,请灸我崖先祖庇佑一日诊疗平安,病人得救;傍晚一炷,感谢灸我崖先祖照拂一日诊疗顺利,接诊结束。
大半夜的,香早燃尽了。
大刚把香炉里的残香拿出,拍拍灰,又取了三柱新香,添了进去。
大刚:“祖师爷爷在上,师父他不是故意冲撞您的灵牌的,为表歉意,由灸我崖第十代弟子刘大刚敬进三炷香……”
他净了手,把三炷香依次点燃插好,左边的香放入的时候不注意多使了点劲,比中间和最右边的香矮了那么一个香头。
大刚双手合十,小小的身躯在灵堂前虔诚地拜了拜。
又看了眼灵堂,他觉得还得再添点什么,于是就从爹爹给他的布兜里掏出来一只大桃,恭恭敬敬摆在了香炉旁边。
师父找着了,香上完了,拜也拜完了,还供了个大桃——没心没肺的十岁小徒快乐地上床睡觉了。
师父没教过他二十四香谱图,是以大刚根本不晓得,他这三炷香,摆成了——催供香。
给祖宗备好供品,三日之内祖宗必来。
等第二日清晨,第五君入诊室的时候,他的小徒弟早把燃尽的香灰打扫干净,换上了清晨点的一炷新香了。
是以这件事第五君一直不知道。
第五君瞅着大桃:“这桃是你供上的?”
大刚:“对呀,供给祖师爷爷吃。”
第五君:“你祖师爷爷辟谷。修仙之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吃了吧。”
等若干年后,已经得道跻身上界的仙人刘大刚回想起来某个关键又巧合的时间点,不禁才反应过来——原来、或许、也许、应该……就是那时他的三炷香,才招来了那尊大佛。
作者有话说:
这个催供香,现实来讲是烧成这个“左边短一点中间右边长一点”的香型的,本章只是借用了一下名字,是大刚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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