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余光轻轻窥视了一眼杜·瓦利埃先生,他似乎从刚一开始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接着开始读起信来,时不时地又抬起头观察几下吕西安。
吕西安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任由男爵去打量,他欣慰地注意到,男爵那打量的眼神逐渐由怀疑变得确信,如同冬天里水面上的薄冰逐渐凝结成厚厚的冰层。
他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回信封当中,拉开抽屉,将信封放了进去,又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雪茄盒子。
“抽烟吗?”吕西安注意到,男爵的声音听上去亲切了不少。他原本还担心男爵会暴跳如雷地将他从房间里赶出去,看上去他的母亲赌赢了。
吕西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男爵也不再客气,他从盒子里抽出来一支哈瓦那雪茄,用雪茄刀切下雪茄头,雪茄头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消失在了墙角处的书柜底下。
男爵用两根手指夹着雪茄烟,由于抖动的太厉害,他折腾了许久才把雪茄点燃。
他将雪茄放在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白色的烟圈来。隔着烟雾,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吕西安,似乎是在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又抽了几口烟,男爵将烟头上的烟灰轻轻弹在地上。
他有些迟疑不决地抬起头,又低下去,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您母亲……他告诉过您关于她写的信的事情吗?”
第3章 前程
“您母亲……她告诉过您关于她写的信的事情吗?”
吕西安听出了对方话语当中的试探之意,他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面部表情的控制上,用他所能发出的最自然的声音说道:
“没有,先生。她写完信后才交给了我,并且嘱咐我务必将这封信交给您。”
杜·瓦利埃先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接着打量起吕西安来,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柔和,甚至有几个瞬间还露出了些许慈爱的神色。
“我猜想……或许您来这里,是希望我能帮上您什么忙的?”男爵问道,“您母亲在信里希望我对您照拂一二,您是我老朋友的孩子,我一定尽力而为。”
吕西安看着杜·瓦利埃先生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与他一样的蓝色,与吕西安的眼睛不同的是,杜·瓦利埃先生的蓝眼珠里微微带上了些灰色,像是褪色的蓝色旧窗帘的颜色,他眼角的皱纹此时放松的舒展了开来,眼角微微向上翘起,似乎真成了一位慈祥的父亲。
吕西安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下如今的局面,杜·瓦利埃先生年近半百,膝下没有儿子继承他的姓氏和家业,只有两个未来将要嫁作人妇的女儿,如今看到这封信,想必会对吕西安另眼看待,多加提携,但恐怕他会做的仅限于此,毕竟杜·瓦利埃夫人出身名门,一旦这封信里的内容传出去,她断不会和丈夫善罢甘休。
“我今年春天刚从大学毕业,所以就想要来巴黎谋个出路。”吕西安虽说已经对此有了准备,但真的说出这些话来还是让他有些难为情,“然而我如今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朋友,也实在是没有门路,我不知道是否还应当在这里待下去……”
杜·瓦利埃先生大笑了一声。
“您当然应该在这里待下去!巴黎是世界的都城,而外省不过是在任何层面上都无足轻重的荒漠。在这里,只要一个人有野心,也有胆量,那么街上遍地都是黄金。您说您已经从大学毕业了吧?”
“是的。”
“那么您学的是什么?”
“哲学。”
“好极了,好极了!”杜·瓦利埃先生拍了拍手,“那么您想必在讲话的时候能引用几句维吉尔或是西塞罗的名言,这就够了,人人都会觉得您是个有学问的人,但要注意别显得太有学问,那么您就会被当作书呆子。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蠢货,您只要表现的比他们聪明些,那么他们就会对您顶礼膜拜,可您若真是比他们聪明太多,他们反倒就要对您表示鄙夷了。”
他眯起眼,又抽了一口雪茄,舒服地向天花板吐着烟圈。
“那么您想要做什么呢?从军,来交易所做生意还是玩政治?”
不等吕西安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在我们那个时候从军是一个好出路,可自从小拿破仑皇帝倒台之后,一切就变了样子。”他一边摇头一边吧唧着嘴,“如今军队就是一潭死水,从和普鲁士人的战争之后,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打过正经的仗了,军官们只能够论资排辈,靠熬年限向上升迁,毕竟官位就那么多,一个退休了才能够补上下一个,哪里像拿破仑三世皇帝那时候!先是去克里米亚打俄国人,之后又是在意大利和奥地利人较量,然后是东方的远征,再之后又是墨西哥战争!每次打仗都意味着大量的官帽子和勋章像下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
“只可惜,他在普鲁士人身上栽了跟头。”杜·瓦利埃先生长叹一口气,“和普鲁士人开战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场战争会和之前一样,谁知道这些吃腌酸菜配香肠的家伙把我们教训的那样惨,我在军队里认识的人一半都没活到战后……您父亲那时候前途远大,实在是可惜。”
“在那之后军队就不行啦,共和国只敢去非洲的沙漠里和当地人争抢水源,或是去远东占领几个殖民地,根本不敢在欧洲打仗,所以许多人熬到退休才是个老上尉,拿一年一千五百法郎的退休金,那实在是不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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