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那时候,吕西安就会和母亲一起,将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搬到阁楼上去,然而屋顶的每一处都在朝屋内渗透着细小的水珠,这些水珠沿着屋顶的内侧往下流,在屋顶和墙壁的拐角处聚集成更大的水珠,沿着墙壁一路流进楼板里。
于是,要不了几天,屋子里的一切就都变得潮乎乎的,有时候连墙角都能长出蘑菇来,夜里的被子又湿又冷,黏在年幼的吕西安的脚上,让他不住地发抖。
他用手指按了按眉心,驱散这不愉快的记忆,随即拉铃叫仆人进来,要他把屋里所有的炉火都点上。
当吕西安坐到早餐桌前时,屋子里已经被炉火烘的温暖而又明亮,无论是墙壁还是屋顶上,都找不到一滴水珠子。
早餐吃了一半,仆人进来禀报有客人来访。“是一位女士,她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
吕西安心里响起警报声,上一次这样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就是那位马赫迪人的代表,他给吕西安造成的麻烦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呢。
“她说自己有什么事了吗?”
“她不愿意说,”仆人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那位夫人看上去有点紧张。”
这很难说是一个好的预兆,吕西安既感到好奇,又有些不安,“那就请她去客厅等着吧。”
他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去到隔壁的客厅,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她大约三十岁出头,还算是颇有风韵,但嘴巴有点向外突出,因而影响了整体的美感。她有着南方人身上常见的暗色皮肤,脸蛋上泛着一点红晕,那是多血质的标志,这在普罗旺斯人或是巴斯克人当中是很普遍的。她的胸脯上挂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红宝石项链,就像是一片火焰正在她的胸前跳动着。
看到吕西安进来,她立即站起来,朝吕西安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她手里握着一块被她自己揉的皱皱巴巴的手帕,看来那位仆人说的没错,她确实有些紧张,问题是为什么呢?
“请问夫人的芳名?”吕西安朝她微微弯了弯腰,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
那夫人犹豫了片刻,“您称呼我为格勒芒太太吧。”
这当然是一个假名,但并没有揭穿这谎言的必要,“那么格勒芒太太,您这样早来拜访我,是有何贵干呢?”
“我吗,先生?”格勒芒太太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微笑,这微笑让她嘴角的皱纹显得更加明显,无形当中加重了这种凄凉,“我在巴黎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并且我敢确信,有一些敌人正躲在暗处,对我这个弱女子虎视眈眈,他们似乎觉得我掌握了他们的秘密,要让我永远闭嘴……”她的手捏那块手帕捏得更紧,青色的血管在手背的皮肤上显露出来,“报纸上称您为‘揭露专家’,您能帮助我吗?”
吕西安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女人看上去并不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的人,或许她是一个有妄想症的疯子?但既然已经让她进了门,倒也不妨让她说完,“我能怎么帮助您呢?”
“我该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格勒芒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我出生在土伦,十六岁那年来到了巴黎,在轻喜剧院做演员。”她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当我二十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位……朋友。”这当然就是情人的委婉说法。
“他的名字是雅可布·萨多林,我认识他是在1880年,他那时候四十六岁,在巴拿马运河公司工作,每年拿三万法郎的年俸。”格勒芒太太低下了头,“她的妻子已经去世了,于是我就搬到他的家里去……为他料理一点家务。”
从格勒芒太太的样子看,她在比自己大了二十六岁的萨多林先生府上,为他料理的可不仅仅是家务,“我知道了,请您继续说吧。”
“1885年的时候他升了职,巴拿马运河公司让他成为了他们的一名代理人,负责把公司的债券和增发的股票推销给交易所里的那些证券经纪人和投机商人,再由这些人出售给那些想发财的投资者。这是一份很轻松的工作,而且油水很多——他能拿到一厘五的佣金,而且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人人都看好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这个您一定知道。”
1878年,法国与哥伦比亚政府达成了协议,租借巴拿马地峡地区九十九年,准备在这里开通一条沟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运河,这项工程将把两大洋之间的航行里程缩短上万公里。
工程的总管,是之前主持苏伊士运河工程的斐迪南·德·雷塞布男爵,为了筹集足够的资金,在巴黎成立了巴拿马运河公司,并在巴黎的证券交易所发售股票。
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刚刚上市发行,就遭到了投资者的热情追捧,这是理所当然的:二十年前那些投资苏伊士运河公司的家伙,一个个都发了大财,而主持建造这条巴拿马运河的雷塞布男爵,不也是苏伊士运河开凿的组织者吗?他既然成功了一次,那么第二次成功不就是顺理成章的吗?
在这样的美好前景的诱惑下,交易所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人人都像是发了狂一般,试图在这场本世纪最伟大的投机生意当中占到自己的一份,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财产投入到巴拿马运河公司当中去,他们做着一本万利的美梦,想象着要拿这笔翻了几倍的钱去获得怎样的物质享受,在这个伟大而繁荣的时代,人人都能在交易所里发大财!金钱不再是金钱,而是带有魔力的数字,随着股票经纪人的竞价而直冲新高,今天的一万法郎,明天就会变成两万,五万甚至十万法郎,谁能抵御参与其中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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