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接替您的那个。”伯爵点燃了屋里的煤气灯,拉开窗帘,让窗外的月光也射进屋里,“他可比您差远了。”
这话让吕西安感到颇为满意,“像我这样的可的确不多见。”
他拉过一把扶手椅,坐在伯爵的办公桌前,“您请我来这个招待会干什么呀……这种场合真是无聊的要命,我明天还要在议会发言呢。”
“我想在您明天的发言之前和您谈谈,”伯爵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酒,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吕西安,“我本想去您府上的,或者请您去那间公寓,但是又害怕给您引来麻烦。”
“这倒是新鲜,”吕西安接过那杯酒,暧昧地冲伯爵眨眨眼睛,“平常可都是我主动请您的。”
伯爵的目光移开,脸也微微泛红,“不是为了那种事情。”
“不是吗?”吕西安耸了耸肩,他对此有一点失望,但也就是那么一点了,就像是一滴水落在烧红了的铁板上,瞬间就蒸发了,“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想要和您谈谈摩洛哥的事情。”伯爵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这次摩洛哥的事情……应当和上一次的突尼斯问题是同样的起因吧?”
“或许吧。”吕西安喝了一口酒,“但是原因并不重要,不是吗?危机也是机遇,重要的是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那么您能得到什么呢?布朗热将军又能得到什么呢?”
“布朗热将军能得到爱国者们的共同拥护,而我嘛……”吕西安让酒杯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转动着,“这是商业机密。”
德·拉罗舍尔伯爵靠在桌子上,他显得有些疲惫,“是啊,您身上总是有很多秘密的,对不同的人摆出不同的面孔,就像是双面神雅努斯,您身上的一切都是矛盾的……”他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去了一大半,“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不知道。”吕西安皱起眉头,“但无论如何,我都为我自己感到骄傲。”
“您当然是有理由这样做的。”伯爵点点头。
“这些年来我们和摩洛哥的关系一向不错,”他接着说道,“对于向那里派兵,部里是很抵触的……尤其是这次派兵完全是为了某家银行的利润,这就更不受欢迎了。”
“外交部门的职责是维护法国人民的利益,而我也是法国人民的一员。”吕西安理直气壮地说道。
“即便要以一场欧洲大战作为代价?以几十万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父亲就曾经是这样的‘代价’,他死在色当,整个下半身被普鲁士人的榴霰弹打得像快要融化的奶酪,就为了让您父亲这样的人能在巴黎的公馆里玩权力的游戏。”吕西安将头扭向窗户的方向,“我并不是在抱怨什么,因为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有人是棋手,而大多数人只是棋子。当我是棋子的时候,别人完全有权为了他们的利益而让我流血,而现在我做了棋手,也完全有权对别人做同样的事情……我觉得这很公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透过窗户,看着下方塞纳河水倒映出的清朗月光,大楼另一侧大厅当中的音乐声透过墙壁传了进来,在房间里“嗡嗡”地叫着。
“您又帮了布朗热一把。”过了快五分钟的时间,德·拉罗舍尔伯爵才打破沉默,“他快要成功了。”
“是我们快要成功了。”吕西安纠正道,“支持布朗热推翻现政权,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的确如此,可在那之后呢?他可能在半年以后就推翻共和国,在那之后怎么办?”
伯爵认真地盯着自己的酒杯,他终于喝干了里面的最后一点酒,“您根本不在乎国王陛下会不会复辟,对不对?”
吕西安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看到了伯爵脸上那忧郁的阴影,“如果法国人民都希望君主制复辟,那么我怎能违逆这不可阻挡的大潮呢?”
“您拿外交辞令来应付我。”伯爵苦笑了一声,他将杯子凑到唇边,却发现杯中酒早已被饮尽,“我以为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我们能够坦诚一些呢。”
“布朗热将军已经红的发紫,而您还在给他的运动增添声势,他很快就不满足于充当工具的角色了,他要做法国的主人,就像拿破仑当年那样。”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那么无论我怎么选择,恐怕也没办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所以您只会站在赢的那一边,就像塔列朗一样。”伯爵将没有拿着杯子的那只手放在了吕西安的肩膀上,“您和他都有着十八世纪的道德,那就是没有道德。”
“而您则有着中世纪的道德,那就是虚伪的道德。”吕西安握住了伯爵的那只手,微笑着回敬,“您想用国王和他所代表的保守价值观来纠正社会的浮华堕落,但您自己却犯下了罪孽,而且在您的那种价值观下,是沉重的罪孽。”
他搂住伯爵的脖子,站起身来,对着伯爵的喉结吹了一口气,“这还不算是虚伪吗?”
“我知道我会下地狱的。”伯爵声音沙哑地说道。
“相比于那个虚伪的天堂,或许地狱会更加快乐呢。”吕西安用手勾了勾伯爵的领带结,“您既然身处堕落的巴比伦,就该入乡随俗才是。”
他拿起自己的那半杯酒,凑到伯爵的唇边,喂他喝下去。一滴白兰地从伯爵的嘴角漏出来,吕西安用一根手指将那点酒液擦干,放进自己的嘴里尝了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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