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的“雷霆之手段”很快取得效果,首都附近各支驻屯军的长官们在二十四小时内都向总统和内阁表示,会按照政府的安排进入巴黎参加阅兵——枪炮终于站在了总统和内阁这一边,政变的一切可能性就此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这些事情,卧病在床的吕西安是一概都不知道的,他刚刚病倒,阿尔方斯就接管了整座府邸的运作,以吕西安“身体不适”为缘由,不接受任何客人的拜访,也不让吕西安看报纸,“避免病人伤神”。这座豪华的房子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镀金的鸟笼,将吕西安这只金丝雀软禁在了里面。
2月1日,来自巴黎周围驻屯军队的四万名士兵全副武装地沿香榭丽舍大街穿过巴黎,接受总统的检阅。在凯旋门的正下方,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宣誓仪式,所有参与阅兵的军官向宪法和总统本人宣誓他们将忠于共和国,并维护宪法。或许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只是把这场宣誓当作一个虚伪的表态,但这样的宣誓本身就有着浓厚的政治意味:军队承认了共和国的合法性,至少是在目前,他们不会站到她的对立面去。
于是,就这样,布朗热派的狂潮终于从顶点开始退潮了,那些之前噤若寒蝉的报纸,如今全部调转方向,用最为尖刻的语言评价这位将军。围拢在将军身边的投机者们眼看着将军日薄西山,纷纷做鸟兽散,等到最后恐怕只能留下那些极少数真的忠于将军的支持者——如果除了博纳曼子爵夫人以外还有这样的人的话。
就在举行阅兵式的当天傍晚,阿尔方斯再次来到了吕西安的府邸里,他穿着晚礼服,胸前挂着总统之前许诺给他和吕西安的那枚荣誉团大十字勋章,这是总统在早上的仪式上亲手颁发给他的。
吕西安此刻正躲在他的卧室当中,这几天里,这间卧室对于他而言成了一个庇护所是的存在,让他得以把头埋在沙子里,暂时不去思考外面的风云变迁。
当银行家进来时,他正在床上吃着晚餐,看到阿尔方斯进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但他握着叉子的手却颤抖了几下。
“您上午没去参加阅兵式。”阿尔方斯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您的勋章,我给您带过来了。”
吕西安打开盒子,将勋章掏出来看了看,那星形的勋章用珐琅制成,挂在一根金链子上,十分精美。
“这就是发给犹大的赏钱?”他冷笑一声,随手将最高等的荣誉团大十字勋章扔在地上。
阿尔方斯耸了耸肩,他弯下腰,将勋章捡起来,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这东西摔坏了可不好补,您总不想戴着有个裂口的勋章出门吧?——哦,别这样看着我,”他摆了摆手,“也别说您不戴这样来的勋章之类的话,我知道您总有一天会把它挂在自己的脖颈上的。”
他坐在床边,看着吕西安,“您的病好了吗?”
“怎么,您自己看不出来?”吕西安将餐盘放在了勋章的边上,翻了个白眼。
“您知道我指的是您的心病。”阿尔方斯伸出手指,朝着吕西安的胸口点了点,“您良心那不合时宜的抽搐,如今都消失了吧?”
“这用不着您管。”吕西安粗暴地说道。
“我看您似乎已经恢复活力了……好极了。”阿尔方斯站起身来,“那就请您起来穿衣服吧,我们得快一些了。”
“这是什么意思?您要带我去哪里?”吕西安怀疑地看着他。
“去歌剧院。”
“歌剧院?我去歌剧院干什么?”
“今晚歌剧院要上演威尔第的《麦克白》,我们两个是赞助人。”阿尔方斯说,“这出戏原本计划在初夏完成排练,但在我支票的激励下,他们要提前公演了。”
吕西安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才想起在布朗热将军遇刺的那晚,阿尔方斯曾经在维尔涅小姐的化妆间里承诺过,要用他和吕西安的名义赞助一出新戏……那时德·拉罗舍尔伯爵也在场的。
熟悉的酸涩感在他的心头翻涌着,“他怎么样了?”
“您说的是谁啊?”阿尔方斯故意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
“您用不着装傻。”
“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关于那个人的消息,”阿尔方斯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那么您至少应当有勇气说出他的名字。”
“路易·德·拉罗舍尔,他怎么样了?”
“今天下午,他向外交部长提交了辞呈,”阿尔方斯托长了音调,“而外交部长——愉快地接受了他的辞呈。”
吕西安僵硬在床上,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张大嘴巴呼吸却仍然感到透不过气来。这样的结果他早有所料,但当他的推测被证实的时候,那种感觉依旧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活活从胸膛里挖了出来——先是剧烈的疼痛,而后则感到空落落的。
“您做了什么?”过了快半分钟的时间,他才勉强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我做了什么?”阿尔方斯摊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可什么都没做呀——全都是您的手笔,您的决定,我只是帮了您的忙而已呀。”他脸上的笑容让吕西安想要把他的鼻子打歪,“您可别忘了,他如今丢了官职,可也算是全身而退,要是真的让我来对付他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心慈手软的。慈悲为怀从来不是我擅长的——尤其是对那些不长眼敢偷我东西的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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