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方斯从武器架上拿下来一对手枪,那手枪的表面泛着黑色的冷光,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他给一只手枪装上子弹,递给吕西安,“这就是明天决斗用的那种枪。”
而后他从靶子的位置朝房间的另一头走了三十步,跺了跺脚,“站到这里来。”
吕西安听话地站到阿尔方斯指示的位置,他看着对面人形的靶子,那靶子的心脏位置画着一个小点,四周则是一组同心圆的白环。
阿尔方斯看了看靶子,“稍等一下。”他上了楼,过了没多久又带了一份报纸下来,他从报纸上撕了一块,粘在靶子的头部位置,“我觉得这样会逼真一点。”
他走到一边,吕西安看到了他贴在靶子上的东西——一张德·拉罗舍尔伯爵印在报纸上的照片。
我的天,他心情沮丧地想,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局面里来?
“准备好了吗?那么现在,听我的命令,我喊‘放’的时候,您就对着那边的‘朋友’开枪。”阿尔方斯命令道。
吕西安点了点头。
“预备!”阿尔方斯举起手,“一——二——三,开火!”
吕西安机械地抬起胳膊,用准星尽量对准靶子的中间位置,扣下扳机,手枪在他的手中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白烟从枪口喷出来,随即刺鼻的火药气味就飘到了他的鼻头。
阿尔方斯眯起眼睛看了看靶子,“还不错,您打中了他的肝脏——倘若这是真实的决斗的话。”
吕西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咕哝,他想象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倒在地上,用手捂着破裂的肝脏,鲜血从伤口里冒出来,染红衬衣,像露珠一样粘在地上的青草上。他感到自己的手和胳膊变得更加无力了。
“我们接着来练。”阿尔方斯将另一只手枪递给吕西安,刚才吕西安开枪时,他已经给这一把手枪也装好了子弹,“还是按照刚才的那样打,别紧张,放松,您紧绷的就像是一张拉紧的弓似的。”
吕西安按照同样的动作又放了一次,这一次子弹有些偏移,打在了靶子边上的位置。
“这一次您打断了他的肋骨,但是不算严重,他在床上躺一个月就能痊愈。”阿尔方斯再次点评。
那就太好了,吕西安心想,上帝保佑,明天让我和他都打出这样的一枪,不,最好还是都打不中。
“接着打。”阿尔方斯又把装好子弹的手枪递给他,“我们一直打到吃晚饭的时候。”
吕西安一枪又一枪地放着,对面的靶子上被打出了蜂窝一般的弹孔,如果那是一个真人的话,想必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吧?如今已经是十九世纪了,为什么决斗这样野蛮的行为还没有被禁止呢?德·拉罗舍尔伯爵想要证明什么呢?无论他杀死吕西安,还是被吕西安杀死,也不会改变保王党完蛋的事实,就如同塔列朗在1830年七月革命时所说的那样——“波旁王朝这根枯枝气数已尽”,奥尔良王朝如今也是同理。若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只是想要为王朝殉葬,那他大可以自己了结自己呀!吕西安可不想和他一起为王室陪葬,也不想要沾上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鲜血——这会让他做一辈子的噩梦的。
当阿尔方斯终于喊停的时候,整间地下室里已经被刺鼻的烟气充满了,火药燃烧时候冒出来的辛辣烟气,让这里闻上去简直像是激战正酣的滑铁卢战场。
他们回到一楼,去餐厅吃晚饭,吕西安机械地用叉子往自己的嘴里送着食物,他根本没有吃出来食物的味道,而且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们接着练吗?”当他们吃完晚饭后,吕西安向阿尔方斯问道。
“不,不练了,在我看来您练习的已经够了。您累了一整天,再练会让您的胳膊酸痛,对明天的决斗反倒不利。”阿尔方斯说,“我们现在有另一件事要做——坐马车出去兜风。”
吕西安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们要坐敞篷马车在城里绕一圈,您要表现的若无其事,这样人们才会认为您一点都不害怕。政治家的每时每刻都与政治有关,即便是决斗,也要起到最好的宣传效果。”
“如果我明天死了,恐怕今晚就白宣传了。”
“这倒是,”阿尔方斯承认,“不过如果您活下来了,这会给您加分不少。”
“我觉得这种做法幼稚至极。”
“人类本就幼稚至极。”阿尔方斯说道,“不但幼稚,而且浅薄无聊,愚夫愚妇就喜欢这种戏剧性的东西,而您需要他们的选票——这是他们身上对您唯一还有点价值的东西了。”
他们穿上外套,出门坐上了一辆由两匹白马拉着的四轮敞篷马车,马车上的所有金属件都刚刚抛过光,直接用来做婚礼的花车都足够体面了。他们两个人像是来巴黎访问的外国君主一般,坐着马车把城里人最多的几条主干道巡游了一番,而路上的行人也正如阿尔方斯所说的那样向吕西安欢呼,似乎他们真的觉得他很勇敢呢。
晚上十点钟,阿尔方斯终于把吕西安送回了家里,他体贴地告辞离去,表示要给吕西安“好好休息的空间”。
“我明早六点半来接您。”阿尔方斯朝吕西安挥了挥手,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座大的有些吓人的宅邸里。
第171章 决斗
吕西安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他将房门关上,在屋子里烦躁地走来走去。他的心神被对明天的一种模糊的恐惧搅得乱成一团,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思考。他的大脑疯狂地空转着,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明早有一场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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