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看来阿尔方斯还不知道,他今晚回来纯粹是巧合。吕西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为什么在关键时候总会遇到这种不走运的巧合!不到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一切就要被公之于众,大白于天下的真相会像洪水一样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金融帝国冲到下水道里去,而他这个始作俑者现在还不得不和阿尔方斯一道吃晚餐——要是阿尔方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把吕西安当作今晚的主菜活着吞进肚子里去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吕西安对自己说道,政治就是欺骗和隐瞒的艺术,而你即便不是这一行里的达·芬奇,至少也算是个维米尔或是伦勃朗这个级别的大师。这其实和与选民一起吃晚餐没什么区别,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也能挤出微笑来和他们谈笑风生。只要你不愿意,那么别人就别想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即便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也没有读心术。
他们在小餐厅的圆桌前坐下,两个人默契地选择坐在相对的两个位置上,仆人们连忙将银质的刀叉,勺子和水晶杯子放在两位主人的面前,这水晶的器皿轻薄的像纱,吕西安透过杯子看阿尔方斯,对方的光影甚至一点也没有扭曲。
阿尔方斯挥了挥手,让仆人们给他们倒上冰镇的香槟酒。
“您看上去很高兴。”吕西安试探着问道。
阿尔方斯一口饮尽一杯香槟酒,又示意仆人倒上,“交易所今天的情况不错,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暂时休息一下了。”他向吕西安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交易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介绍了一下罗斯柴尔德夫人试图做空巴拿马运河公司的企图是如何戏剧性地失败的。
“那么那个消息是真实的吗?”吕西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英国和美国的政府打算给巴拿马运河公司注资?”难道英国人和美国人在掏出这样一大笔钱之前都不去工程现场实际考察一下吗?
“这重要吗?”阿尔方斯反问道,“如果一条假消息能让股价上涨,那么它和真消息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一条真消息不能让股价上涨,那么它就连假消息也不如——而这一次,这个消息让股价涨了,那么它就是个好消息。”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吕西安竭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显得真诚一些,如今他基本可以确定这条消息不过是阿尔方斯放出的烟雾弹罢了,“所以罗斯柴尔德夫人还会接着做空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阿尔方斯拿起一只牡蛎,凑到唇边,一仰脖子将牡蛎肉吞下去,“她是个理性主义者,完全按照她的那一套逻辑行事——但她对自己逻辑的信心还能持续多久呢?若是她能偃旗息鼓,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暂时地松一口气了。”
应当比你预料的要久些,吕西安心想。他更加明白了他去见罗斯柴尔德夫人这件事的意义——这个举动稳定了罗斯柴尔德夫人已经动摇的信心,等同于在双方都把筹码押在赌桌上时告诉她阿尔方斯的手里一张大牌也没有——而他甚至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不由得有些懊悔:或许他要是再等等的话,也许罗斯柴尔德夫人就要偃旗息鼓,暂时停止做空,而阿尔方斯就能够赢下这一局。
“可即便阿尔方斯赢下了这一局,又有什么意义呢?”吕西安心里又想,“难道阿尔方斯有足够的钱能够将市面上所有的巴拿马运河股票买光吗?如果他能做到的话,赌空头的人在交割日交不出股票,就只能屈膝投降,把他们的一切都交出来赎罪。可是他做不到啊!没有人做得到,没有人拿得出那样多的钱——即便是要一个国家拿出来这笔钱,恐怕也颇有些难度。阿尔方斯已经花掉了上百亿法郎,如果要彻底取胜的话,或许他需要两三百亿法郎的金钱,如果有了这些钱,他就能够扫荡一切,把无数人的家业化为废墟——然后成为这些废墟的主人。”
可遗憾的是,阿尔方斯拿不出这么多钱,这就注定了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命运——它就像是一座有着巨大的大理石穹顶,却只有几根细柱子支撑的大教堂,建筑师试图用精巧的设计支撑住整个结构,但这座建筑终究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垮塌的。如果吕西安不想被一同压在废墟下面的话,那么他迟早要走出这一步的。从他来到这里算起,他已经尝到了自己梦想过的一切,但他还没有吃够。他在这些穷奢极欲,吸取他人身上的脂膏以自肥的人物当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同一颗种子落到了适合它生长的土壤之中,他绝不能允许别人把他从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来,他不能想象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当中去。
他确定他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可若是说他一点负罪感都没有,那也不是真的。他并没有忘记阿尔方斯最开始陷进巴拿马运河这个泥坑是为了他,在那之前,他本以为阿尔方斯对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在乎,对一切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至少在那个时候,有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个人,对于银行家而言并不完全是无关紧要的。可现在依旧如此吗?当麻烦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招架的时候,阿尔方斯会感到后悔吗?吕西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阿尔方斯那里得到答案,说真的,他也不敢去问这个问题。
“您今晚怎么闷闷的。”阿尔方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说真的,我发现最近您越来越不能让我开心了,您说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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