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温声道:“我们十石街的街坊,有时往我们家送一碗菜,我阿娘收了菜,也必定要往人家的碗里装点什么再还回去,可见无论高门大户,寒门小户,都是一样的礼数。”
程廷正独自一人爱的如痴如醉,骤然叫邬瑾点破,顿时不快,反驳道:“惠然姐姐若是不心悦我,怎么会这个年纪了还没定亲?我大姐都已经定了人家,十月出阁。”
他又嘻嘻地笑:“昨天我阿娘已经答应我,今天去许家提亲,待我订下婚事,我存下来的好多东西,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送过去啦,有一套打跟斗的小人,是我日后的姐夫从虎丘带来送我的,我都没有给聆风看……”
在他絮絮叨叨的讲述之中,空气渐渐干燥起来,热气升腾,零零散散的荞麦花散发着一股刺鼻气味,和马粪臭气交织着,直往人鼻子里钻。
邬瑾安静听着,心中忽觉一片柔软——程廷对许惠然的喜爱,是有了好东西就想给她的天真,是连莫聆风都没有的赤诚,纵然无人回应,却也分外美好。
程廷讲的口干舌燥,正想喝水时,就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打马而来,便止住话头,换了脸色。
来人都是锦衣华服,其中一个正是和程廷极不对付的王景华——两人还是两年前在马场结下的梁子。
王景华一见程廷,便斗志昂扬,撇下一众同窗朋友,直奔程廷而来,里面还有一男一女,似乎也与程廷相识,跟了过来。
“程三,”随王景华来的少年郎先打了招呼,“邬瑾,你们也来跑马?”
他身边女子轻声叫了一声“三哥”,然而程廷只顾着和王景华大眼瞪小眼,没有听到,那女子一时尴尬,绞着手指,低垂着头不言语了。
“石远,”邬瑾笑道,“还没有谢你照顾我家生意。”
石远摆手:“是我家里人要吃,算不上照顾。”
他伸手一指自己身边的女子:“这是我妹妹石晴,比你小一岁。”
邬瑾这才看向石晴:“石姑娘。”
石晴就又半抬了头,看向邬瑾:“邬郎君。”
他们三人在这里互叙,程廷与王景华却已经按捺不住。
程廷扯着破嗓门,先发制人:“哟,图南书院的蛤蟆精也来骑马啊。”
王景华两只滚圆的凸眼,一张大嘴,敞开了笑活像是要吃人,而且越长越开阔,程廷给他取的外号已经响彻宽州两个书院。
王景华立刻露出个阴阳怪气的笑:“哟,这不是程白丁吗?”
两人夹枪带棒,立刻展开了一场短暂的攻击。
王景华说程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程廷回击没你像癞蛤蟆,王景华气的脸红脖子粗,骂他是疤瘌脸,程廷就说比你蛤蟆脸好看,王景华又说他是公鸭嗓难听,程廷就说比你“呱呱”叫好。
王景华几欲气死,鼻孔翕动,翻身就要下马,程廷乘胜追击,问他那小短腿要不要扶。
两个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邬瑾连忙上前劝解。
石远也道:“蛤弟,程三,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还是以和为贵吧。”
王景华七窍生烟,未曾听清楚石远的口误,石晴却是听清楚了,硬生生憋了笑,移开目光,不期正撞在邬瑾身上。
邬瑾也正是要笑不笑的模样,向她微微一颔首,石晴便垂了头,面色微红。
石远好不容易劝走了王景华,程廷看王景华败走,乐的嘎嘎直笑,又冲石远挑眉,不像是偶遇,倒像是预谋在先。
“咱们一起跑几圈怎么样,不是我吹牛,我读书不在行,骑术还是很不错的。”
石远笑道:“行啊,可你要是输了,不要耍赖。”
程廷一拍胸脯:“绝不耍赖。”
石晴不由自主又看了邬瑾一眼。
邬瑾察觉不对,心知是程廷捣鬼,一时无法脱身,不由自主举目四望,忽然看到了莫聆风的身影。
她身上金光灿烂,宛若一道流光,从他面前划过。
第42章 藏心
邬瑾圈起两只手在嘴边合拢,放声大喊:“聆风!”
他嗓音不同从前清脆响亮,反而宽厚低沉,在众人耳中响彻,却没能传到莫聆风耳中。
程廷当即把两只手招展起来:“聆风!聆风!狗!阿狗!”
邬瑾也扬起手来,举手投足间却很儒雅,目光殷殷,一派温和,石晴不免多抬头望了两眼。
片刻后,莫聆风终于听到他的叫喊,慢慢打马过来。
她满脸是汗,荞麦花折腰断脊,在马辔夹缝中碾成了扁平状,显然很受了一番折磨。
殷南跟着她,细致地扫过邬瑾等人,尤其在石家兄妹身上停留了许久,连石晴头上一根素银十二行桥梁钗都不放过。
她的目光一旦慢下来,就像刀子,慢吞吞割在他们身上,邬瑾没动,任凭她打量审视,程廷心眼过于宽阔,也不曾留意,而石家兄妹感觉这目光过利,禁不住垂下了头。
等到殷南确认没有危险,漠然地移开了眼睛,他们才恢复自在。
几人下了马,重又聚在一起。
“聆风,”程廷拍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等我们,刚才我大战王景蛤,你都错过了。”
刺目的太阳光让莫聆风皱起了眉:“王景蛤是谁?”
程廷兴奋道:“就是王……”
他一时想不起王景华的爹叫什么:“他爹是王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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