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到学斋门口,刚要进去,就见屋中点着三枝蜡烛,照亮了围坐在一张桌上的两个人。
邬瑾和莫聆风让这种温暖而且朦胧的光所包围,二人目光明亮,面容沉静,一个看书,一个吃喝,呼吸交融,连一句话都多余。
外面风涛怒吼,于他们都是多余,只有烛火发出的亮光和青烟,才能旖旎于他们身边。
程廷想起邬瑾那一日所坚持的真实,往后退了一步,不去打破这难得的静谧,而是走去了花厅。
人还未进花厅,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说晚饭摆在哪里,他立在原地挠头,这才醒过神来,自己是睡糊涂了。
他抬腿走进花厅,里面连同祁畅在内,站着三个青衣小厮,见程廷进去,连忙止住话头。
其中一人上前给程廷倒茶,程廷端起茶盏喝了半盏,问祁畅:“你怎么没去读书?”
祁畅垂首答道:“莫姑娘说小人的学问够用了,就和往常一样就好,邬少爷说小人的字写的不好,要勤加练习。”
他说话时,回想起莫聆风当时的神情,顿时又敬又怕——好像什么都逃不过莫聆风的眼睛。
程廷慢慢喝完了茶,清了清嗓子,对祁畅倒是另眼相看:“没想到你在斋学里旁听,学问竟然也够用了,比我强。”
“小人不敢和三爷比。”
“强就是强,”程廷摸了摸肚子,“晚饭分开摆,我的摆在这里,邬瑾和你们姑娘的,摆到隔壁去。”
祁畅应了声是,另外两个下人争先恐后走了出去。
程廷心中奇怪,看了看祁畅,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杯,忽然失笑:“祁畅,你刚脱了奴籍,还没去考试,他们就巴结起你来了。”
这九思轩里,向来是祁畅跑上跑下,没想到一夕之间,他竟也让人恭维起来了。
他的笑声,让祁畅忽然间窘迫着红了脸,好似刚穿上的衣裳骤然间让程廷脱下来了一般:“没、没有。”
“巴结你也没什么,”程廷听着外面的风声,“同样是在九思轩里伺候,你却能读书认字,旁听都能听出够用的学问,他们不如你。”
他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要小心别人的恭维,这东西就像酒一样,会一点点侵蚀你的这里。”
祁畅恭敬地点头。
吃过晚饭,程廷不告而别,并且觉得明天还是去州学比较好——莫府太安静了,足以令他长睡不醒。
同样吃完饭的莫聆风和邬瑾,从九思轩中出来,从廊下慢慢往前头走,一个要去二堂,一个要去山野居,雨还未下,只是风大,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邬瑾在莫聆风身上闻到了沉香的味道,将她身上的药味都冲散了,单是这样闻了闻,他就能想到二堂中的情形。
拥塞、沉闷,烛火将一条条影子投射到墙壁之上,都是莫千澜的附属,因为无风,熏炉中的烟气大朵大朵打落在地,落花一般散去,只余香气凝滞于衣带之上。
第196章 狂风
天色渐暗,风却渐大,刮的天地万物都变了形状,时不时能听到瓦片砸落在地的声音,狂风在庞大的府邸中鼓荡惊走,打的门窗啪啪作响,如同惊雷一般。
莫、邬二人沿着回廊往前走,转过一个弯时,一股野风直面而来,一瞬间连呼吸都透不出去,张口不开。
邬瑾将长袖挽在胳膊上,走到莫聆风前方,挡住了恶风。
风吹的灯笼前后晃荡,内中烛火亦是摇晃不定,又将邬瑾身上长衫吹的紧紧贴住了身体,越发显出他猿臂劲长,鸢肩火色。
他像是一只大鸟,护住了身后小小的莫聆风。
风裹挟了邬瑾身上的光和热,从邬瑾两腋之下穿过,扑到了莫聆风身上,在她心中来回激荡。
两人一前一后从廊下直到二堂外,正要分道扬镳之时,殷北顶着风跑了过来,大声道:“姑娘,石远来了,想见您!”
饶是声音这么大了,在这呼啸的风声里,莫聆风也费了些力气才听清楚。
她微微佝偻着腰,因为风的缘故,衣裳一直紧贴后背,摩擦着伤处,听到石远来了后,便略略直起来些,对着邬瑾一招手。
邬瑾弯腰俯身,附耳过去,两人身体还面对着面,脑袋却是微微地交错了。
他耳边一股热气吹了过来,莫聆风的声音随之钻了进去:“还船的来了。”
他当即扭头笑了一声,脑袋动了一动,耳朵上立刻有了湿润的触感,似乎是擦上了莫聆风的嘴唇,他心头一跳,迅速别过脸去,维持了交头接耳的姿势,屏住呼吸,压下心跳,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红的几乎要滴血。
他用余光看了看莫聆风,莫聆风正在风里凌乱,并未察觉到倏忽之间的变化。
他红着脸镇定的回了话:“我去见他。”
莫聆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啊”了一声,后退一步,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脑袋,让他看向自己:“什么?”
邬瑾直视了她的双眼,她的嘴唇,心跳的“咚咚”作响,自己听着都震耳欲聋,一滴汗从鬓角滴落,又让风吹的不知去向。
他让这双纤细的手禁锢住了,从呼吸到神魂,全都乱的没了形状。
他往后退了一步,从莫聆风双手中脱身而出,气息稍稍平顺后,大声道:“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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