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打量的是莫聆风的神情。
那种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的神情,自大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需知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谁也无法撼动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笑了笑:“莫小将军的娘子军满朝皆知,闻名于闺阁之中,当真是不可小觑。”
莫聆风拱手一揖:“不敢当。”
千万条西风忽然从堡寨中穿过,带来篝火的“毕剥”之声,四下一片寂静,只剩下年长的秦方和年幼的莫聆风意味不明的微笑。
疲惫的种家庆忽生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
此时金虏兵临高平寨之下,寨中最好维持现状,否则谁能指使的动被莫家养大了胃口的这些士兵?
他勉强一笑:“娘子军不输男儿,在战场上立功不少。”
王知州在一旁道:“正是,宽州城中行商的女子都因此多了许多。”
他不欲让秦方追着莫聆风不放,转而道:“堡寨中艰苦,承旨若是不弃,下官想请承旨在宽州城中一叙。”
秦方摆手,继续问莫聆风:“陛下赐娘子军号‘破金’,高平寨中为何遍插莫家军旗,军号定远?”
不等莫聆风回答,他忽然起身,伸手笔直指向莫聆风,疾言厉色:“小小女子,不过是承了一个姓氏,就敢做手握重兵的美梦,妄想裂土封疆!当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像你等这般欺上瞒下之人,天不容之!”
他身边众人纷纷起身,种家庆自见到秦方开始,便知会有此一怒,并不意外,只在脑中想着之后该如何解救莫聆风性命。
王知州的脑子也疯狂转动,试图将此事敷衍过去,不料还未开口,秦方已经剑指至他:“还有你王运生,身为一洲长官,知宽州一切要务,竟然放任此种行为,便是藐视陛下,藐视天威!”
他不对着种家庆发难——自金虏开战后,种家庆老骥伏枥,战功赫赫,自镇戎军覆灭大半后,陛下亲封他为军中大军都统制,又令他招兵买马,时至今日,统领近五万兵马。
种家庆这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之人,除非陛下有令,他绝不能得罪。
义正言辞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莫聆风,他冷声道:“罪证昭昭,无话可说?”
他端起茶盏:“我才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已经见了堡寨中诸多不平之处,这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之事,今日我便先拿下你,杀鸡儆猴!”
他高高举起茶盏,用力掷在地上,将一个茶盏摔的粉碎,怒喝一声:“来人!”
王知州一颗心往下一沉,暗道:“只能等今夜过后,再行图谋。”
陪伴在侧的五位都统制,也全都默然无语,并不开口。
众人静静等候禁军进来拿人,然而奇怪,外面悄无声息,未曾响起任何脚步声。
只有风声“呜呜”作响,将寒意一点点带进中帐。
秦方心头一跳,眉头紧锁,再次大喊一声:“来人!”
声音洪亮,一直传出去很远,却是无人应和。
下首的莫聆风看着他,忽然笑道:“秦承旨想让谁来?你带来的禁军恐怕已经来不了,我让我的人伺候一二可好?”
秦方神色大变。
种家庆同样是大惊失色,看一眼莫聆风,再一上前,就在莫聆风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血腥味。
气味掩盖在了她身上的百花熏香之下,又不浓烈,所以未曾被人察觉——也足以证明她只是发号施令。
他狠狠瞪了莫聆风一眼,大步走出中帐,去查看外间情形,冯范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屋中众人鱼贯而出,莫聆风并不阻拦,亦抬脚跟上。
一出中帐,先是一股刺鼻酒味,酒味之中,夹杂着腥而冷的铁锈气味,那一队禁军,依次坐于墙边,脖颈失去力量,头颅无比沉重地垂到胸前,双手垂落在地,手中的刀早已不见踪影。
血在他们脚下淌成一个个湖泊,失去温度,变作粘稠黑暗的一大滩,在寒风中迅速凝固。
秦方、王知州的面孔也如同这些人一样迅速变得惨白。
种家庆年事虽高,却是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莫聆风这种胆大妄为之人,再者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任凭莫聆风在堡寨中扩张,已是万不得已,见此情形,当即气的五内翻腾,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几乎昏死。
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嗦着指向莫聆风,震怒道:“你、你胆大包天!如此无所畏忌,简直是——”
一口气当真是上不来了,他猛地咳嗽起来,冯范紧紧搀着他,替他摩挲心口,低声道:“将军,过后再说。”
秦方从怒到惊,如今再从惊到怒,转变不过在转瞬之间,见种家庆全不知情,而王知州也是满脸惊吓,心知此事是莫聆风一意孤行,心中立刻有了依靠——有镇戎大军在此,难道还怕莫聆风一队小小娘子军?
他冷笑一声:“莫小将军,你身为朝廷翊卫大夫,身受皇恩,本应护卫疆土,保卫百姓,然你却为莫家一己之私,杀害天子近卫!此举与造反何异!别说本官要在陛下面前如实禀报,就是此时杀了你,你也无冤可伸!”
他扭头对种家庆大喝道:“种将军,还不将此等丧尽天良,藐视皇恩的恶徒拿下!”
种家庆还未开口,莫聆风已经抽刀而出,直面秦方,大喝一声:“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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