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他见天色铁青,想起今年还未曾下雪,便去炭行称了三秤炭,扛回家去,在父母屋子里点了个炭盆,这才出门去莫府。
当日,果然下了一场细雪。
自这一场雪后,天迅速变冷,河水冰冻,战火暂时停息,在不断交加的雨雪中,腊月悄然而至。
邬母开始置办过年的东西,每天都往外跑,今天提回来一条羊腿,明天带回来一挂驴板肠,腊月二十,她在铺子里买了许多榛子、核桃、瓜子,两个手提的满满当当,慢慢往家走。
耳朵里闹哄哄的,她在一片嘈杂声中,忽然听到有人说捡马粪的时候见到了娘子军。
娘子军已经到了马场,女将军正在检阅马场上驻扎的士兵,今日就会进城。
邬母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站在正说的热闹一群人后头,仔细听他们说话。
众人说的兴致勃勃,想去观望娘子军风采——娘子军拥甲带||||||,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却不做男兵打扮,软甲之内,罗衫鲜亮,不失女子柔情,别有一番风采。
尤其是打头的女将军莫聆风,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明亮灵动,容色虽然娇美,但有杀伐果断姿态,当真是百看不厌。
细算起来,莫聆风足有大半年不曾归家,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只是不知娘子军究竟何时回城。
又有人说必定要到傍晚才会进城——莫聆风似乎独爱黑白交接时的这一段天青色,常在此时打马行走。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邬母提着两手东西,忽然向马场方向奔去——她要见莫聆风!
一路狂奔至城门口,她顶着寒风望向马场,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积雪,不见行人踪影。
此处不似城中,到处都做楼阁屋宇,风吹时,力道渐小,在这里,风是肆无忌惮,毫无阻碍,直劈人面,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把本就干枯的面孔刮出细小血痕来。
天冷,邬母两只手露在外面,不到片刻就冻得发白僵硬,她将满手的东西放到脚下,把两只手团在一起,不停揉搓,又送到嘴边哈气,两只脚也来回的动。
天色渐暗,并非是时辰已过,而是要下雪。
邬母也随之凝重、沉闷,变成了天地之间一抹寒冷的颜色,同时夹杂着中烧的怒火——邬瑾越是爱护莫聆风,她越是怒,因为这儿子是她的天和地,她这怒火之中,藏着自己都不能明了的妒火。
这两股火搅在一起,支撑了她站在彤云之下,一场大雪随风卷落,纷纷扬扬,须臾间眼前便看不真切,只是一片茫然。
道旁有一间关门的脚店,邬母站在廊下躲避风雪,又探头看向马场,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傍晚时分,马场外才响起了马蹄声,大队人马正在往城门口而来。
马蹄声陷在雪地里,动静不大,邬母立刻回了神,目光炯炯,不到片刻,就见一队娘子军踏碎满地琼玉,迎风而至。
打头之人,确实是莫聆风。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莫聆风,此时单是莫聆风胸前所挂的长命金锁,就认了出来,咬着牙,把心一横,她猛地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莫姑娘!”
马走的不快,莫聆风迅速勒马,伸手挡住殷南,探身往前一看:“是邬伯母。”
她翻身下马,走到邬母跟前,自寒风里搀她,笑道:“伯母不必行此大礼。”
邬母避开她的手,伏首磕头不住。
她衣裳早已湿了大半,寒气从莫聆风手指尖一直透到骨头里,她便解下身上披风,给邬母系上,蹲下身去:“伯母有何难事?”
邬母在寒风中打量莫聆风,见她妙目微阖,神光藏于睛内,软甲束着一件新衣,是件白色长衫,看不出上面所绣为何物,只见双肩之下,手肘之上,乃是银线所绣之祥云,自软甲之下透出一点碧色,线中竟像是掺杂着孔雀毛,在雪光之下,光彩斑斓。
锦衣华贵,为尊者服,莫聆风穿在身上,更添咄咄逼人之威。
第209章 恳求
跪着的邬母闻到了蹲在她身前的莫聆风身上的熏香。
那种沉郁而浓烈的花香,在寒风中缓缓绽放,又变得冷冽起来,仿佛春风凋零,转瞬之间变作了梅花。
这气味她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也曾经闻到过,是莫府所用的贵重香片,沾染在每一个进入过莫府的人身上,像一只无形的爪子,谁都跑不掉。
她极力屏住呼吸,不去嗅莫家带来的气味,跪在雪地里的双腿不断刺痛,提醒着她不要忘记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
方才还人烟稀少的城门口,忽有了三两行人,都是为看娘子军而来,见此情形,也都目光灼灼,恨不能撬开她们的嘴,听一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有人认识邬母,忽然低低惊讶一声,又将这发现四面奉告。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邬母半晌无语,莫聆风垂下眼帘,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邬伯母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邬母仰头看了她一眼,这一回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只能看到金项圈黄澄澄的刺目,随后她府下身去,双手向前,扑在雪地中,上半身匍匐下去,重重给莫聆风磕了个头。
再抬起头来时,她额头上沾满碎雪,甚至有了一块淤青。
“莫姑娘,我们邬家寒门小户,和您莫府门第相差实在是太大,您是大家闺秀,又是女将军,在堡寨里呼风唤雨的人,想要什么样的郎君都有,咱们家瑾哥儿一贫如洗,一无官身,二无功名,实在是配不上您,请您放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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