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两兄妹,便是佛祖身边的迦叶与阿难。
同身共命,同气连枝。阿难合掌,迦叶扬眉。就中一句子,不许外人知。
莫千澜不管手指,归拢莫聆风散乱的鬓发,见她只穿一件抱肚,怕她在重伤之外,又添伤风,便将纱巾往上拉扯,盖住她双肩。
他又仔细打量,见金项圈取下来,帕子包着放在一旁,不会硌着她,头上发髻挽的松散,不会让她不舒服,袜子是新做的暑袜,干净柔软,才收回目光。
最后他用一根手指,轻轻划过莫聆风眉眼。
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长眉乌黑,睫毛浓密,扇子一样铺在眼下,鼻梁挺直,嘴唇有棱有角,微微翘着,隐忍而委屈。
他太久没好好看过她,抱一抱她了。
不舍地松开手,他扭头看向李一贴:“走。”
李一贴将他抱出隔间,放到屏风后头床上,让他靠着床头半坐半躺,弯腰取出来一排银针。
还未动手,莫千澜忽然问:“如果我一直醒着,还能活多久?”
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李一贴取针的手一个哆嗦——莫千澜的身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自己若再无求生之欲,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无用。
“最多三个月。”
莫千澜仔细想了想:“你尽力呢?”
李一贴恼火起来,压低声音骂他:“我尽力给你打副好棺材!药泼在石头上,也比给你喝了强!”
为了让莫千澜活着,他费劲心思,甚至欺君罔上,可莫千澜却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张口就问死期。
赵世恒已经走了,莫千澜再走,他在宽州便再没有知根知底的朋友,甚至不能再留在宽州。
莫千澜歉意一笑:“抱歉。”
李一贴沉着脸,深吸一口气:“不到半年。”
莫千澜点头:“够了,暂时替我保密。”
这条路是他替莫聆风选的,他早已经知晓其中的艰难和苦难,然而他还是不忍心。
他要帮她走一段。
只是暂时得悄悄走。
屋中一片沉默,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直到莫聆风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才打破沉默。
莫千澜声音更低了:“箭头取的干净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往隔间望去。
其实他坐在床上,完全看不到隔间情形,可他还是要看。
目光被墙壁阻隔,他脑子里却能浮现莫聆风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
第267章 惊吓
“箭头是在堡寨里取的,”李一贴将银针放回原处,“就算箭头完整取出,也不清楚有没有留下细小的碎片在伤口里,伤口又太深,不可能彻底划开查看。”
说到这里,他别开脸,将目光放在药箱上,不去看莫千澜的脸色。
莫千澜并非好人,但在他看来,莫千澜本身已经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而莫聆风,也极有可能走上这条路。
他紧接着,施舍般的加了一句:“我能保住她的命。”
莫千澜脑中紧绷的弦随之一松,沸腾的鲜血平息下去,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低头看着衣襟上的鲜血,他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这几天让她休息……家里的事,我来。”
李一贴从屋子里出去时,已是漫天云霞。
屋外种着几株赤色紫薇,花色火红,微风一至,花枝颤动,舞燕惊鸿,花影随着日影不断移动,直到花色与霞光融为一色,才渐渐消失。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咕嘟个不停的两个小药炉子。
他救治过的病人成千上万,然而没有人能像莫家兄妹那样令他动容。
因为他们原本不至于此,是一双手将他们活生生推到了如此境地。
莫千澜痫病昏迷后,他多次用针,强压着莫千澜昏睡不醒,以此延长他的寿命,让他能多陪一陪莫聆风,然而莫千澜还是醒了过来。
一个姨娘站过来,小心翼翼发问:“李大夫,我们能不能进去给大爷喂参汤了?”
她们一直坐在院子里,除了莫千澜跌下床的一声重响,便再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李一贴拿起扇子扇炉火:“刚才我给莫节度使行针,逼出来一口瘀血,你们一并收拾干净,吃完这一副药,方子重新改。”
姨娘点头,去端热水,李一贴抬头看了一眼蹲在院门口听候调遣的殷北,喊了一声:“殷北,程三爷还在不在前堂?”
“在。”
“你跑一趟,把程三爷请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好。”
程廷此时正在前堂挥毫泼墨——果然不出程家大姐所料,递给莫聆风的拜帖飞雪一般堆积在前堂,上至官员,下至刘博玉,都递来了拜帖。
他一张张回帖,派人送出去,暗叹自己参加科考都没写过这么多的字,同时认为自己字迹龙飞凤舞,俊逸潇洒,保证让接到回帖之人没有个三两天看不出自己写的是什么。
正写的手抽筋之时,殷北前来打断他施法,说是李一贴有请。
程廷摸不着头脑,搁笔和殷北前往二堂,李一贴又将他带进正屋之中。
姨娘们已经离场,殷南坐在门边守着,一只手端着一碟包子,一只手拿起包子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然而刚把包子吞进肚子里,她就一缩脖子,无声干呕——她在朔州吃了过量的包子,现在都对那味道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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