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嘴滔滔不绝,莫聆风头脑发胀,死死管着自己的心。
她站的不舒服,因为火盆离她不远,正在烘烤她的后背,汗珠从额头上滴下,外面一层火,心里一层冰,煎熬的她身心皆疼。
焦躁,为邬瑾淌这滩浑水而焦躁。
冷漠,因莫千澜的叮嘱而冷漠。
心里吵闹,外面也吵闹,她耗尽力气,才能纹丝不动,炭火让风一吹,火光人影满壁游走,晃得她眼睛疼。
她挪动脚步,邬瑾察觉到她的躁动,也随之挪动脚步,挡住傅严的目光。
就在这时,傅严忽然扭头看向内侍。
他看不透莫聆风打的算盘,究竟是要留住金项圈,还是有意拖延,等待后援,不入御史台。
“中贵人速去请旨,莫将军拒不从命,邬学士倒行逆施,亦有谋反之嫌——”
莫聆风忽然从小几上拿起茶盏,掷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自邬瑾身后蹿出,纵身扑向傅严,肩胛撞翻他在地,一只手顶住他胸前,另一只手夹着瓷片,举在傅严眼前。
“傅严!你再聒噪,今日便都不要活命!我先把你这狗脑袋割下来!”
一旁内侍、护卫吓得呆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傅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脑中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还未定神,就见莫聆风双目炯炯,杀气浩浩,举利器相向,惊的后背一片冰凉,闭紧嘴巴,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邬瑾见护卫似有拔刀之意,猛地回过神来,火速蹲下身去,抓住莫聆风的手,抢出碎瓷片,掏出帕子,擦拭她的手指,随后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他佝偻着腰,看她手指,面孔离她很近,她看他丰神俊秀,身姿峥嵘,眼眸里却有难以掩饰的痛意。
他的志气、尊严,被上位者的阴谋算计淹没,被自己的私心浓墨重彩改写,人未老,心已老。
傅严从地上爬起来,气的直哆嗦:“莫将军,你要造反吗?”
“打你一个,算什么造反!”莫聆风抬手解下脖颈上金项圈,交至邬瑾手中,“你要就给你,金项圈于我是至宝,于你,不过是‘金狮子章’罢了!”
《金狮子章》中,谓金无自性,随工巧匠缘,遂有狮子相起。
金项圈亦是如此,金器随莫千澜爱妹之缘,才有金项圈相起,因缘和合,项圈为虚,唯金是真。
她踢开脚边碎片,对那内侍道:“中贵人回宫去,将我方才恫吓傅中丞一事,如实禀告陛下,陛下如何发落,我再听旨。”
内侍正躲在窗边,战战兢兢,听莫聆风叫自己传话,大气也不敢出,抬脚就走,跨出门后,逃命似的跑了。
傅严心知紧要关头,陛下不会发落莫聆风,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从邬瑾手中取来金项圈,强自镇定,咬牙道:“莫将军还怕御史台不还你?只要你出的来,必定完璧归赵!”
莫聆风冷哼一声:“那就走吧。”
邬瑾忽然出声:“天冷,将军穿上氅衣吧。”
傅严等人都未曾注意到莫聆风穿着,闻言看时,才发现她穿的单薄。
莫聆风鼻头一酸,心头浮起阵阵委屈,含泪垂首,从游牧卿臂弯中取过氅衣穿上,走出门去。
将军府门外,围着一圈禁军,又有许多看客,叉腰抱手,鼓动唇舌,摇头晃脑,都看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一朝沦为阶下囚。
莫聆风目不斜视登上马车,傅严和邬瑾骑马,护卫在前方开道,直到御史台长街,才没了围观者。
邬瑾不便再跟着进御史台,看莫聆风迈上石阶,走入官门,直到两扇大门关闭,连她的影子也齐齐吞没,他还凝目望着紧闭的门扉。
自从到了京都,他们一直如此,中间隔着门、隔着人、隔着权利、隔着阴谋,哪怕近在咫尺,也成了遥遥相望。
悄然无声的御史台中,忽然传出来莫聆风的喝骂:“傅严!我的亲卫,你也配驱使!你是枢部兼职还是禁军中人?”
邬瑾抬脚便往台阶上走,一步后,他听到里面传来傅严辩解之声:“我也是尽职而已。”
随后“啪”一声脆响,似是莫聆风打了傅严,她本就不小的嗓门越发大了起来:“少来诓我,你拿走我的金项圈,上供给谁,为的什么事,你我心知肚明!你再借机刁难,我叫嚷出去,看看是谁千古留名!”
傅严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邬瑾停住脚步,转身再次离开,却仍然忍不住回望一眼,御史台大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来的人是祁畅。
祁畅怕死,自从指认莫聆风后,就一直在御史台精舍中避难。
祁畅一见邬瑾,浑身的理直气壮都变成了情非得已,身子矮下来半截,脚步蹒跚,几乎是蠕动着到了邬瑾跟前。
“邬大哥,”他深深一揖,脑袋埋进裤裆里,“我是万不得已,您相信我,我也是为了活命,绝不是真心要害莫将军!我想……我这么指认两句,危害不到将军的……”
邬瑾看着他深深弯下去的脊背,冷声道:“在朔河边,漏舶商用你来探流沙,救你性命的是她,成你之美,使你脱出奴籍的也是她,你却成人之恶,以侥幸而陷恩人于险地,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说罢,他甩袖而去,走出御史台长街时,正看见一队男女,挽弓背箭,携网带钩,骑着健马,驱着细犬,赶着飞鹰,从城外打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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