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嘎吱”一声开了,邬意端着盘子,托着药碗小心翼翼走进来。
自从断亲,他不得不收起所有小心思,谨小慎微而又殷勤的围着邬瑾打转,不敢再胡作非为。
邬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放在一旁,邬意连忙道:“阿娘让你把这个羊肉饼吃了。”
邬瑾点头,慢慢吃完,以茶水漱口,又有曹官前来问事,邬意连忙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知州暂缺,民兵、钱谷等公事,全都由副贰通判监察施行。
屋外日光已经刺目,从门口、窗外透进来,灰尘翻扬,有如金屑,张曹官早已听闻邬瑾任通判时不近人情的名声,无暇感慨今日晴好,垂首上前,忐忑不安将九月经总制钱账目交至邬瑾面前。
邬瑾翻开细看,见上面名色细微,田舍牛畜买卖得产人勘合钱、茶盐司息钱、头子钱、减纳剩钱、卖酒钱、楼务店房钱,加起来有近四十种,远多于其他州名目。
他看过后,提笔勾去“种子钱”、“避火钱”、“洒扫钱”等十来样。
张曹官看他连着划去这么多,急道:“邬通判,并非下官巧立名目,实在是朝廷有常额,本州因军需多,常额也高于别的州,只有如此才能登额。”
邬瑾摆手,凝神写下“准秋季起发赴行”,起身走到张曹官身前,将账簿递过去:“不登额也无碍。”
张曹官一时愣住:“可不登额,陛下定会责罚于您,于您的前途……”
说到这里,他心中咯噔一下,猛地闭紧了嘴。
邬瑾本就没有前程可言。
他从最高处跌落,从廷杖中侥幸活命,不会再有登高之日,只会无尽下坠。
屋中没有熏香,邬瑾身上传来洁净的皂角气味,一盆山茶花花影重重,落在他身上,也落在账簿上。
张曹官低头看邬瑾写的一行字,体势端方沉着,笔力严谨峭劲,一丝不苟,明明是平正工整的楷书,却显出超乎常人的骨气和魄力。
朴实无华的纸笔,字里行间挥洒的无所畏惧,一笔笔勾去的苛捐杂税,竟衍生出一派平和安定之气。
“下官这便去办。”张曹官心中一定,带着账簿退了出去。
屋中再次只剩下一人,邬瑾独坐日光中,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迷蒙之间,周遭变成一片死灰寂静,他听到血从地下“汩汩”而出,浮于青石板上,四面八方流淌出去,他想起身走出去,走到堡寨,两条腿却被钉住,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鲜血淹没,堕落地狱,最后在窒息中惊悸而醒。
睁开眼时,天色还是那般灿烂,地面洁净,炭火熊熊,一切都未改变。
他从桌案书堆中取出自己抄的书,烧在火中,直到成为灰烬,才看向前来送炭的邬意:“什么时辰了?”
邬意想了想:“辰时差不多过半。”
邬瑾走到门边,看向堡寨方向:“和谈开始了。”
高平寨外,日光已盛,毫无遮挡地落在枯草砂石地上,金、莫两方士兵夹道而立,旗帜在寒风中翻滚,枪尖上凝结一点金光,浮光耀目。
士兵拱卫一座小小穹庐,皇子、文臣带来的护卫、随从悄无声息出入穹庐,送上茶点,穹庐中,魏王与金国皇子对坐。
小皇子年幼,不到九岁,生的瘦小,身后四个护卫寸步不离,守卫森严,对面稍有动作,四个人八只眼睛便望了过去。
侯赋中吵的口干舌燥,喝一口茶,忍住火气:“以三川寨、横山为界,双方撤兵,这是我们的底线,实难相让。”
对面冷笑道:“如果以三川寨为界,就不叫双方撤兵,叫我们单方退让,你们需要付出诚意。”
“你们若不撤兵,我们照样可以将你们驱逐出界,既然和谈,你们也该拿出诚意,而不是一味索要!”
“我们的诚意就是坐在这里,城池边界,是我们打下来的,必须一切如常!”
“以三川寨为界!”
“以高平寨为界!”
第359章 誓书
“三川寨!你们不让,我们照样打你们出去!”
“你们有这打的本事,怎么还谈和!高平寨!”
斯文臣子言语之间越发放肆,侯赋中和李清一展文人所长,变着花样,一下骂金虏“何物等流”,一下骂金虏“头钱价奴兵”,一下骂金虏“田舍奴”,花样百出,金虏汉话懂的有限,但也知不是好话,立刻反唇相讥。
唇枪舌战之间隔着的一条长桌,便是楚河汉界,只能唾沫横飞,不可刀剑过界。
游牧卿站在穹庐外,有些惊讶,暗道读书人的嘴原来也挺野。
莫千澜坐在魏王身侧,听着双方吵闹不停,并不参与,闭目养神。
争吵持续四刻,仍然未出结论,两边人马累的喘息不止,有了片刻沉默。
金皇子忽然开口:“如果是莫家驻守宽州,我们可以让至三川寨为界。”
他的汉话说的不好,一句话磕磕巴巴,却让穹庐陷入漫长的安静。
侯赋中与李清瞪大双目,满腹言语戛然而止,虽未开口,却有种无声的哗然在人心底响起。
魏王牙关紧咬,在这一刻明白黄义仁所说的都是实情。
和谈结束,莫千澜保住莫家在宽州一席之地,他这个王爷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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