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还在世的的几个儿子,都各自封了亲王,个个都想做皇帝,其中贺文逸是最志得意满的,纵然心智水准令人无法捉摸,但他有个好舅舅扶持,自然好过其他人一头。
不过,亲王们坚信这并非胜局已定,不到最后一刻,成王败寇都不可料。
总而言之,这些各怀心思的亲王们,只在一件事上心最齐——等着爹赶紧驾崩。
自己的儿子都盼着自己赶紧升天,其实这老皇帝还是挺可怜的。
但是老皇帝本人呢?他对自己的这票儿子们难道是怀着慈父之心的么?
伏霄不知道,他是天地孕育的神君,打小没爹。
在亲爹面前哭完了,趁其余人还在相互祝酒,他不声不响地溜达到了御花园,打算消磨完这一天的时光,再回家中睡个大觉。
盛夏时草木绚烂,园中为防蚊虫,早上已焚了一回艾草,林木之中穿行的风带着微热的艾草气味,甚是舒适。伏霄抄着两袖走在其中,让清风鼓满袍袖,满脑子塞的愁绪都消退了不少。
走了些时候,头顶的太阳愈发毒辣,他唯恐遇见那些难缠的兄弟或是内侍,不愿再回宫室中去,便寻了个阴凉位置,坐下歇息片刻。
他现在是凡人之躯,倦怠是最平常事,昨日又为了纷纭镜一事思虑颇多,竟然被这阵暑气扰得倦意阵阵,歪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中,日光透过花木的缝隙,打在他的眼皮上,仿佛拿文火慢慢的熬着他,呼吸都滞重起来,困倦已极的时候,却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慢慢地向这边来了。
伏霄想睁眼,但眼皮累赘着,只见到眼睑下的缝隙扫过一片棉布衣料,鼻尖有些清淡的花香。
很难在干燥的北方闻到的,那股沁人肺腑的香气。
栀子香。
对面那人稍稍移动,将阳光遮住,伏霄微微皱起眉,强撑起眼睑,缭乱的画面闪动几下,现实与梦境交替着塞进脑子里,身体实在沉重,无法动弹。
一晃,人就离开了,待日光重新打下来,他才清醒些许,一睁眼,是贺文逸含笑站在他身侧。
“……”伏霄眼皮忽的跳了几跳。
这便宜弟弟故作讶异道:“十六哥这般表情,莫非是不想看到弟弟我?”
“哪里的话,方才御宴上父王正夸赞十七弟雷厉风行,且又宅心仁厚,我此时正想沾沾十七弟的喜气呢,”伏霄闲闲地叹息,眼睛并没有望着贺文逸,“我看,十七弟真有父王当年定鼎河山的风范。”
老皇帝定了个屁的鼎,不把鼎砸地上都是祖宗庇佑。贺文逸倒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换个姿势站在他身侧,哈哈一笑:“我发觉几天不见,十六哥怎么和变了个人似的?以往可不会这般夸我。”
伏霄随口应付了,眼睛还看着前头,问道:“你来之前,在我边上的是谁?不曾在宫里见过。”
“那个啊?那不师无算嘛。方才见他站在十六哥旁边,还以为他同十六哥很熟呢。”贺文逸瞧着那方向,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话音里很是看轻。
师这个姓氏,在京师百官当中不怎么常见。伏霄撑着脑袋想了想,前阵被皇帝召入宫中的制镜师叫什么来着?师存?
不错,师家是父子一同进京的。
伏霄虽然不怎么关心此事,但也难免会从朝臣们的议论之中获取一点消息。
夏郡的制镜郎手艺精妙绝伦,镜面如水平滑,镜背花纹生动入手细腻,在夏郡的妇人之中非常受欢迎。皇命传至夏郡时,师存挥别父老,带着唯一的家人进了京。
老皇帝对待这些擅长奇技淫巧的匠人一向比对臣子要宽容十分,见此情形便下一道命令,在京中给师家父子找了处宅院,就这么住着给宫里的娘娘磨镜子。
算算日子,也该向皇帝汇报进度了,今日百官休沐,正好宣召师家父子进宫。
贺文逸将目光转回来,“十六哥对他感兴趣?他不行,傲气。十六哥府上若是缺镜子,弟弟赠你一面就是,与工匠之流来往,没什么意思。”
伏霄没有继续深究师无算为何会停留在他身边,对贺文逸说道:“你怎知他傲气?早就知道十七弟惜才,难道这次碰了一鼻子灰?”
“呵呵,不知好歹的,每年都得出几个,否则怎么见高低呢。”贺文逸干笑两声,他确确实实找人招揽过师无算,不过那只是顺手。搜罗一切对争储有助益的机会,他强于此项。
伏霄笑了笑:“工匠之流眼皮子浅,十七弟别太丧气。”
贺文逸今日颇高兴,虽然说漏了几句,却也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便没与他多提此事,“对了,被那匠人一岔,差点误了正事,我是来叫十六哥回去的,方才父皇见你久久不归,还特意向旁人问起你近日身体如何——咱们做兄弟的总不能说,十六哥尚还在世吧?”
他正拿前日遇见时的话戏谑着,忽的怔住片刻,仰头看了看天时,自顾自掏出一粒丹丸,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险些忘了养生进补的好时辰……”贺文逸嘟哝着,面色似乎都红润了些。
“……”
伏霄云淡风轻地转过身,心里无不阴暗地想——熬到最后和自己一起争皇位的,真的是这么个玩意?不会是因为四年之后,所有兄弟死得只剩他们俩了吧?
第8章 龙虎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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