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同组七个对手连半点准备时间也没有,裁夺官报完分组名单,他们就得一个跟着一个登上飞舟,前往本场比试的地点。
富泱被分到了第二组,在飞舟启航前挤过人群,扒在飞舟上叫他,“你上次问我买的六色蛛丝绢,我还没给你——”
飞舟也是品质极高的灵宝,能载多人横跨万里,声势浩大,极有排场,因此催动起来有些慢,申少扬眼看着飞舟船舷上的灵光都亮了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而富泱还若无其事地扒着飞舟边缘,不由吓一跳,赶紧说,“你快下去——我还没买乾坤袋呢,你现在给我,我拿什么装啊?”
富泱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不以为意,“我猜也是。”
“我猜你还不知道你们组对手都是谁吧?”他说,照申少扬上场比试中连裁夺官有谁都不知道的架势,富泱打赌这人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还有擅长的法术什么的。”申少扬挠挠头,他也不是真的什么准备都没做,至少还是稍微打听了一下。
“那就行。”富泱勾勾手让他凑近点,“你们组里那个祝灵犀是上清宗的‘小符神’,被称为玄霖域第一天才,很强、强得离谱。”
申少扬从没和玄霖域的修士打过交道,将信将疑,“真有那么强吗?”
富泱点点头,还要说下去,可飞舟忽地绽放出明亮刺眼的灵光,随着“呜——”一声的长鸣,从地面上骤然飞起,升入长空。
原本等在阆风苑看周天宝鉴转录比试情况的观众看见飞舟边缘还挂着个人,不由哗然惊呼起来,声浪如潮,引来驾驭飞舟的金丹裁夺官一瞥,立刻声如洪钟般呵斥:“干什么的?不要命了?赶紧下去!”
富泱耸耸肩,朝申少扬做了个“帮不了你”的表情,懒洋洋打个招呼,“走了。”
他说罢,一松手,在下方观众一阵比一阵更响的惊呼声里直直坠下云霄。
这可是万丈高空!
真要是直直摔下去了,筑基修士也要摔成肉泥。
“哎——”申少扬拦之不及,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向前跨了一步,朝下望去。
隔着九重云霓,富泱的身影如落鸿般坠向人群,引来一阵阵呼声。
直到将要坠落时,他周身忽而升起璀璨灵光,在半空中悠悠旋飞一圈,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落地时,富泱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还带着点懒散的漫不经心。
他仰起头,随意挥了挥手。
申少扬:“……”
让这人装到了。
申少扬无语,扭过头,目光在同组对手的脸上依次扫了一圈,垂下眼睑,神识传入灵识戒:
“前辈,您知道符修该怎么打吗?”
*
阆风苑中,胡天蓼在座位上几乎坐不住。
先前在不冻海上遇见曲仙君,仙君随口说要来看阆风之会,于是这场比试他压根没敢坐上首,专门将位置空出来,就等着仙君大驾光临,可谁想到第一组比试都快开始了,仙君仍是没来。
……仙君到底是来不来啊?
“仙君自有仙君的打算,我们只需听令便是。”上次在曲仙君面前抢先拍马屁的那个元婴女修叫淳于纯,这会儿仙君不在场,居然还在拍马屁,“若是仙君不来,那也只是我们没有福分罢了。”
胡天蓼真是受够了这马屁精,“她又不在这儿,你拍马屁人家也听不见,都元婴了,能不能要点脸皮?”
话音未落,淳于纯还没开口,他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清风流云一般。
——谁?
他身后只有一张从开始时就空荡荡的座位。
高高在上的、睥睨临下的上首尊位。
谁能在三个元婴修士毫无察觉时,安然高坐上首,旁若无人地发笑?
胡天蓼动作一僵。
他就像是卡住了的傀儡一般,半晌才一下一下回过头,整张脸都僵硬到微微扭曲,勉强数次才挤出个因紧张而古怪的讨好笑容,“仙君。”
是真的僵硬古怪,半点也不夸张,完全没有元婴大修士宠辱不惊的风范,胡天蓼这一刻也根本想不起那种东西。
他不可能不恐惧。
如今年轻一辈的小修士不了解曲砚浓仙君的过往,胡天蓼却清清楚楚,面前这个瑰姿艳逸、神若清风流云、一派仙骨神姿的女修,当初可是凶名冠盖魔门、令魔修也胆寒的狠辣魔女。
当年曲砚浓还是个魔修的时候,无论仙域魔域,谁不知道碧峡曲砚浓?
她不仅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前一刻还在对你笑,下一刻就碾碎你的喉骨。
更别提她现在已独步天下,在她手下陨落的化神修士就有两个,还有一个跌落化神境界,终身不得晋升。
这天下悠悠千万年,一共能有几个化神修士?
“干什么这副神情?”曲砚浓压根没当回事,反倒被他这副僵硬的模样逗笑了,“我好像也没有很凶吧?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难道在胡天蓼心里,她就是那种一言不合血溅当场的杀星吗?
从魔道转入仙道之前可能有点像,但如今她都转修仙道千余年了,常年避世不出,怎么不算是修身养性上千年呢?
胡天蓼在心里呵呵一笑:你可拉倒吧。
他是元婴修士中难得没有归附宗门或开宗立派,也不曾加入沧海阁,却能消息灵通的,活得久了,什么往事隐秘都清楚一二。
曲砚浓还说她自己修身养性呢?
光是胡天蓼知道的:七百年前她乘兴出游,一路游山玩水到长风域,不知为何与长风域新晋升的化神修士起了冲突,她悍然出手,直接把那位晋升不到一百年的化神修士打得跌回元婴,还不知用了什么神通,阻断对方的宗门传承,使得对方宗门传承千年的绝技自此断绝。
若说七百年前的事太遥远,胡天蓼还知道一桩近世隐秘,就在二十年前,曲砚浓还联合了玄霖域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前往望舒域,狠狠地敲了望舒域季仙君一笔竹杠。
不算那位被她打得跌落化神的修士,当世一共只有三个化神修士,她说敲竹杠就敲竹杠,恣意妄为,无人可阻。
这样的行径、这样的作风,她说她修身养性?
她自己同意,被她逐出山海域的元婴妖王们不能同意,被她打回元婴的化神修士不能同意,被她狠狠敲竹杠的季仙君也不能同意啊!
“胡道友是久候仙君不至,心中沮丧,一时失言了。”淳于纯笑眯眯地说,“方才我还在劝他,仙君有仙君的安排,若是仙君不来,也只是这一届阆风之会没有那个荣幸罢了。”
胡天蓼烦死这马屁精了。
大家都是元婴修士,就她最会卖乖讨巧,看起来像是在帮他说话,其实还不是借机装好人?
形势比人强,胡天蓼捏着鼻子认:“对,我是……太期待仙君驾临了。”
呸!她不来才好。
曲砚浓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莞尔。
“好啊。”她逸兴遄飞,“那我接下来每一场都来,让你们多高兴高兴。”
胡天蓼:“……”
真没必要在没必要的时候表现您的善解人意——您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啊!
余光里,他瞥见淳于纯的神色也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他就知道!这个马屁精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也不想头顶一个喜怒无常的恐怖上峰。
马屁精就是早知道曲仙君的意志无可动摇,所以甜言蜜语卖乖,根本不像他老胡是个实诚人。
一想到马屁精淳于纯也要痛苦忍受喜怒无常的化神仙君,胡天蓼忽然觉得曲仙君来看阆风之会这件事也没那么难熬了。
淳于纯的僵硬只有一瞬。
下一刻,她就重新扬起热切的笑容,“这一届的头名实在是运气太好了,有仙君赏光驾临,日后出门都能自称是仙君钦点的阆风使,这可是先前几届头名盼不来的荣幸。”
除了最初三届阆风之会有曲仙君驾临之外,往后的二十余届阆风之会都无此殊荣,当初由仙君见证的那三个阆风使也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而陨落了。
想到这里,淳于纯不由真心感慨:“本届的阆风使将是在世阆风使中唯一一个经仙君见证的幸运儿,如此殊荣,连我都想退回到筑基期,争一争这头名了。”
这回连胡天蓼也心生畅想,忍不住想象起自己年轻时若能在阆风之会里大放光彩、夺得头名,将是何等风光无二。
马屁精说的也没错,若能得到化神修士钦点阆风使,当真是一个修士莫大的荣耀。
“都死了吗?”曲砚浓却若有似无地惊异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红炉点雪,恍然说道,“九百载了。”
仙途多艰,大道难成。
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已是旁人的一生。
“是该点个新的阆风使了。”她说。
淳于纯立刻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能蒙仙君钦许,登顶阆风苑、一览众山小,本届阆风使必定是五域四溟这一辈的绝世天骄。”
“仙君,这一组应赛者已至比试地点,我可否为您介绍这场比试的规则?”她殷勤地问。
胡天蓼:“……”
——这个马屁精!
第7章 陇头春(二)
阆风之会的倒数第三场比试设在陇头梅林中。
“说是梅林,其实太过谦了,应该说是一片梅花海才对。”淳于纯细细解释,“那是一片茫茫无尽的香雪海,藏有许多妖兽灵植,诡谲莫测。”
“不过,对于这些应赛者来说,最有威胁的倒不是梅林中的妖兽,而是……”
*
“——这里的梅树居然都是有灵智的!”
申少扬一剑挑开张牙舞爪的虬枝,微微咬牙,“可恶啊,把比试地点设置在这种鬼地方,裁夺官良心不会痛吗?”
飞舟从阆风苑一路飞到陇头梅林。
从万丈高空向下望去,这是一片浩瀚无际、莹白如雪的梅花之海,驾驭飞舟的金丹裁夺官绕着陇头梅林旋飞一周,将他们组八个应赛者依次投入梅林。
坠入梅林之前,裁夺官宣布了这一场比试的规则:八名应赛者被分散投入梅林,寻找藏在梅林中的宝物“一枝春”,在陇头第三次余霞散绮之时,应赛者需要手持“一枝春”,登上飞舟。
——大概是因为这场比试将被周天宝鉴投映给山海域所有修士观看,金丹裁夺官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叫人乍一听全然懵了。
“找宝物就找宝物,直接说要找什么东西,大家各凭本事嘛,你说个‘一枝春’,我哪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哪找去?”申少扬嘟囔,“还有什么‘余霞散绮’,你直说第三次黄昏日落时不就行了?害我琢磨半天。”
“最烦这种不说人话的人!”
灵识戒里难得传来评点:“别大意。”
申少扬微怔:“前辈?”
这还是他参加阆风之会以来,前辈第一次主动提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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