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容韶卿道,“有两个问题,想请教藏青山。”
他看着钟辞,极力压制心底的情绪:“宣阳教教主,是否为你所杀?”
“你是不是想用妖皇骨血复活奉元尊主。”
钟辞又慢慢笑起来:“三十年前,我引你为知己,若论世间谁人懂我,唯你而已。”
这便是承认了。
容韶卿的眸光沉了下去。
钟辞哼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杀你,你应当审时度势。”
眼下这个场面,厉渊显然是要放纵藏青山的,他只身一人,并非钟辞和蓝玦对手。钟辞劝他审时度势,是给他的警告。
容韶卿却不能退,如果钟辞拿到妖皇骨血复活奉元尊主,那魔道振兴便指日可待。他日藏青山挥剑指向仙门时,焚月宫必然首当其冲。
容韶卿轻吐出一口气,举起玉骨箫。
“啊呀,”钟辞摇着头叹气,“焚月宫的弟子不是向来最懂明哲保身么?倒是我瞧低了你。”
“蓝玦。”钟辞唤了一声始终沉默的白衣公子后,便不再搭理容韶卿。他身法诡谲,径直绕过容韶卿。
迟则生变,为了妖皇骨血,他筹谋多年,到了最后的时刻,绝不能有任何意外。
一个容韶卿而已,这么多年他进益迟缓,一个蓝玦便能轻松解决掉他。
指尖触碰到妖骨结界时,钟辞瞳孔微缩,多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他在一瞬间拉响警报。
四道剑气从祭台四周拂来,其间凛冽的杀意让他汗毛乍立,不敢有片刻迟疑,钟辞周身魔息涌动,漆黑的旗幡从巴掌大小迎风化作铺天盖地的浓云,卸走大半剑气。
钟辞旋身离开祭台,落地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妖骨结界。
缠斗的容韶卿和蓝玦来不及躲避,被剑气的余威波及,竟眨眼被掀到石室的角落里。
“对不住了。”
祭台上,身披斗篷的男人显露出身形,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匿在那里的,他的灵压极为迫人,连厉渊和孔龄襄的面色都不由得难看起来。
但他很守礼,同钟辞道了歉后,甚至还朝孔龄襄欠了欠身,以表达掠夺她亡夫骨血的歉意。
伪君子。
一瞬间,容韶卿心底掠过这个念头。
斗篷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明明没有灵气凝聚,妖皇的骨血却与厉渊怀中的朱厌遗骸一道飞入他的掌中。
厉渊怔愣片刻,气得想笑。
大家分赃分得十分“和谐”,偏偏来了个不知来历的人,竟想全都要?
世上岂能有这种好事?
厉渊提起魍魉剑,但那人轻飘飘地撇来一眼,魍魉剑上大盛的剑光一霎便如明珠落入尘土。
厉渊大骇,再看向男人时,眼底神色变得极为谨慎:“阁下是谁?”
“是他爹的杀千刀天衍仙门首徒宋涛恩!”石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这一脚威力巨大,门上的法阵可怜兮兮地碎成几瓣,清明的灵气横扫祭台,被剑气伤了内腑的钟鸣只觉身上一轻。
少女嗓音清甜,却也遮掩不住里头冲天的怒意,石室外萤石的光透进来,将里里外外照得透亮。
“昭昭!”
段玉螺从她身后追上来,她置若罔闻,斥了一声“流云”后,躲在她身后看热闹的小女孩不甘愿地扁了扁嘴,飞身上前,一掌拍向祭台上的宋涛恩。
没有流云剑在手,昭昭四下张望,卷起袖子走向被钟鸣一脚踏碎的石柱上,双手合抱起来二话不说便抡向祭台。
钟鸣:“……小丫头片子比我还狠。”
容韶卿:“剑修第一条……万物皆可为剑,没毛病。”
”流云按住他!“
小剑灵不是宋涛恩的对手,眼看他见势不对要跑,昭昭急得快破音了。
流云“呜哇”一声哭起来,不管不顾地抱住宋涛恩的腿,任凭宋涛恩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宋涛恩眼底掠过一丝阴郁,他抬起手,聚起灵力便试图拍向流云的天灵盖。
段玉螺惊呼了一声。
石门外,青衣少年抬起手。
掌心金色转动的金色齿轮缓慢停滞,宋涛恩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呆立在原地。时间静止,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停在齿轮停滞前的那一刻。
昭昭和石柱一起到了。
一声巨响,宋涛恩闷哼了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昭昭扔了石柱,拍了拍掌心的灰,喘着气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还敢对我的流云下手,没人性!”
门外,谢浔白合掌,金色的齿轮重新转动,他掩唇咳嗽,慢慢拭去唇角溢出的血。
祭台下,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过金丹期的小剑修,又看看四分五裂的石柱,默契地朝后退了一步。
“昭昭我差点就没了!”流云哭嚎起来,抱着昭昭的腿哭得凄凄惨惨。
昭昭看着地上的宋涛恩,大喘了一口气,一腔孤勇瞬间化成后知后觉的害怕来,眼圈红红地抱紧流云:“我也是呜呜呜呜。”
段玉螺捂着胸口轻舒口气,无奈道:“还知道怕,看来没傻。”
“小友。”厉渊挑眉唤了昭昭一声。
昭昭抬起哭花的脸,用模糊的泪眼找到他的位置,凶狠道:“你别说话,不然、不然我就把你从程霭的身体里打出去呜呜呜……”
厉渊:“……”真好,几百年了,第一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威胁。
昭昭抽了抽鼻子,松开流云,站起身自己给自己打气:“还有正事没办,不能哭。”
她揉了揉有些开裂的虎口,走到宋涛恩身前,一把掀开他的斗篷和兜帽,将他那张脸和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露出来。又从他身上摸出乾坤袋,握着他的手打开袋子。
昭昭深吸了口气,捏住袋子的两个角往下一倒,寂静的祭台上响起灵宝落地的清脆声响,灵气四溢,光华闪烁。
昭昭“呜”一声又哭了起来,对着每一件灵宝低声说“对不起”。
都怪她!要是她早一点发现修仙界的不对劲,早一点拿到宋涛恩的把柄,或者不顾忌那么多,像今天这样直接把宋涛恩砍翻,修仙界就不会被这个坏蛋抢占那么多机缘了。
小姑娘哭得好惨,活像掌心里的灵宝是她的亲儿子。谢浔白叹了口气,灵息拂入祭台,架起结界。
”昭昭。“他在她身前蹲下来,用柔软的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谢浔白。”小白泽的眼泪又涌出来,她丢开掌心的灵宝,一头撞进他怀里,圈着他的腰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对不起,我错了,我说过你松开你的手,却因为猜疑不理你,又把你丢下了呜呜呜,这几天都去哪?你有没有受伤,对不起……”
谢浔白身子一僵,而后哭笑不得地弯起唇,他将手搭在昭昭的肩上,一如在长街上那般拍了拍她的肩背。
“我没有生气,”他说,“恰恰相反,我很高兴你会猜疑我。虽然我很想成为能被你全身心信任的人,但更希望,你会成为一只独当一面的白泽。”
他曾将神息落在她的发间,从那以后,他在千里之外也能知道她平安与否。与她分离的这些时日,他将她的奔忙看在眼底——她成长得很快。
昭昭把眼泪蹭在他的衣襟,小声同他告状:“宋涛恩太坏了,这一次又差点让他跑了,现在人赃俱获……”
她顿住,谢浔白“嗯”了一声,怀里的白泽“唰”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你、你刚刚说什么?”
“想成为被你全身心信任的人。”谢浔白眉眼带笑。
“不是这句。”昭昭慌张得又要哭了。
谢浔白扬起眉:“希望你成为一只独当一面的白泽。”
这下好了,半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登时便如火燎着屁股般跳起来,连滚带爬地退了三大步,警惕地瞪着他:“你、你别胡说,什、什么白泽,我不知道!quot;
掩耳盗铃。
谢浔白笑起来,他抬手将掌心的天道轮|盘展露出来,神息自他身上流泻,结界中充斥着圣洁的气息。他青丝成雪,身后巨大的金色轮|盘将发丝染成金色,垂落的眼睫也化作明金色彩,将那张本就宛若供奉庙宇中的慈悲神佛的脸映照得悲悯又无情。
他肌肤透白,抬起的眼眸中掠过笑,一刹便间拒人千里的圣洁意味冲淡了。
仿佛谪仙坠入凡世。
昭昭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憋出一句:“我把你儿子打了。”
她嘴角下撇,又道:“我完了!”
谢浔白眼底笑意一僵。
昭昭把手埋在掌心,把自己缩成鹌鹑:“你……您就不能当没看到吗?这不还活着呢嘛……”
“但、但是!”小白泽揽住小山般的灵宝,义正言辞,“这些我是不会还给他的!”
笨蛋白泽。
谢浔白揉着额心无奈道:“嗯,你随意就好。”
“欸?”昭昭眨了眨眼,“这不是您给他分的机缘吗?就这么被我抢了,您不生气?”
“我是天道,怎会如此偏心。”谢浔白道,“昭昭,你不必尊称我,出了结界,我依然是医修谢浔白。宋涛恩也不是我选定的气运之子,我入凡尘,与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可是……”昭昭的脸纠结成一团,“天道怎会化身为人呢?宋涛恩窃取他人气运,仙界的司命星君会上报的呀,届时遣仙官下界,不需要你亲自来。”
“而且,你还有白泽一族,为什么我在云梦泽,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谕旨?”
“仙界自身难保,宋涛恩真身实力强横,即便是帝君下界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谢浔白看向满脸疑惑的少女,眼底泛起促狭的笑,“你娘说把你养得又凶又爱哭,实在难当大任,所以我只好自己来了。”
昭昭呆住,委屈巴巴地控诉:“阿娘怎么这样!我明明……”
她回想了一下从仙门大比到如今的所有事宜,心虚地闭了嘴。
谢浔白却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明明做了许多好事。”
他站起身,神息收敛,发丝恢复乌黑,他随手取木簪挽起,温声道:“昭昭,我该谢你。”
——谢你在仙界对我无望时孤身而来。
昭昭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谢浔白不再多言,消去宋涛恩乾坤袋上的印记,将一地的灵宝重新装入袋中。
昭昭捡起地上的妖皇骨血和朱厌遗骸,拂去上头的尘埃,露出犹疑的神色。
谢浔白用神息将宋涛恩捆好,又把乾坤袋递给昭昭:“天道不在九天,白泽可以做主,你不必瞻前顾后。”
昭昭接过乾坤袋,用力地点了点头。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嘛,她懂她懂!
谢浔白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
他撤去结界,段玉螺率先奔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昭昭一圈:“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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