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观星台上,是陛下亲手写下废后圣旨,只当与我从未爱过。”江照雪重复道,“陛下忘了么?”
其实此刻并非是挑明的好时机。
他本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欣赏萧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但自重生来,萧濯一次又一次以受害者的身份来质问他,控诉他没有心,实在让他恶心得无法再演下去。
当年废后的是萧濯,逐他出宫的是萧濯,将江家满门下狱的也是萧濯。
到头来,他还成了萧濯口中的负心汉。
真可笑。
萧濯前世负他至此,重来一次竟还能心安理得倒打一耙,让他做恶人!
江照雪朝前走一步,萧濯便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不敢直视他,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你都知道了……”
“是。”江照雪冷冷望着他仓惶的面容,“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却还要看着陛下在我面前再演一出情深义重,看着陛下三番五次质问我为何没有心。”
“我实在觉得恶心,无法再陪陛下演下去,故而挑明。”
“当年陛下分明厌极了我,无论我如何哀求,都不能为江家求来半分怜悯,如今重来一世,陛下又何必再假惺惺?”
“难道陛下只是窃喜我无前世记忆,便想再如法炮制前世,再次让我对您爱得欲生欲死,而陛下便只需享受这份爱便好?”
“我爱陛下时,陛下觉得我蛮不讲理,如今我不爱了,陛下却又不肯放过我了。”
江照雪的面容在大雨浇筑下越发苍白冷冽,“我与江家满门对陛下从来尽心尽力,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皆未有过半分异心,可最后又得了什么好结果?萧濯,到底是谁没有心?”
“不……不是这样的!”萧濯脊背微微弯下,上前攥住他的衣袖,哑声道,“我从未想过要处置江家,我——”
“陛下的解释,还是留给午夜梦回之际,去给前世的江照雪说吧。”江照雪缓缓抽出自己的袖角,唇角扯了扯,“此刻活在您面前的我,并不在乎陛下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
“此事既已挑明,我与陛下,日后再见面,便是仇人。”
说罢,江照雪只觉浑身轻松,转身便要走,却被人死死拽住手腕。
“别走……”冰凉的雨滴自男人额间成股流下,他双眸泛红,露出哀求,“江照雪,你别走……”
江照雪回过身,已然不耐,“萧濯,当初是你厌弃我在先,如今为又为何不肯放我走?”
萧濯猛地用力,扯他进怀中,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因为我后悔了!”
一道惊雷自天际劈下,男人的声音恍若隔靴搔痒,隔了万重山。
江照雪几乎是温柔地,扯掉腰间碍眼的手,转过头,不动声色试探,“后悔?”
“阿雪……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废后,我只是想逼你服软。”萧濯漆黑的眼瞳好似要碎了,眼角雾气升腾吞噬了所有桀骜凶戾,“我后悔放你走了,是我离不开你……是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我错了……阿雪,我错了。”萧濯唇瓣抖了抖,近乎仓惶望着他,“重来一次,我只想好好爱你。”
“是么?”江照雪险些要笑出声,“我挑明一切,你就知道要爱我了?”
“那今日之前,我不曾挑明身份时,你好像不但没有好好爱我,还气势汹汹将我堵在墙角,问我有没有心?”
萧濯眼底神色一僵。
“实在抱歉,那些陛下不肯好好爱我的日子里,我已然看清陛下,是以不难猜到,陛下重生过来时,一定高兴极了吧?”江照雪抬手,指尖抚上他的脸颊。
“凭着陛下两世的记忆,想要拿捏一个十八岁的江照雪,然后享受他的爱,不过易如反掌。既不必丢掉架子认错,也不必去挽回什么,就可以再次拥有我的爱,就可以弥补陛下心里那点所谓的‘后悔’。”
“陛下,我说得对么?”江照雪冷声道。
“不……阿雪我——”
“啪!”
萧濯急切开口,话未说完,便被江照雪一耳光甩偏了头。
江照雪收回手,于袖中蜷了蜷发麻的掌心,“萧濯,你满口虚情假意,自己听听便罢了,莫再说出来恶心我。”
这一次他转身离开的很顺利,身后的男人隐没在雨幕里,保持着被他打偏的姿势,静默如同高大沉重的雕塑。
又一道闷雷透过乌云轰然炸响,雨越发大了。
……
重雪院里,灯火如昼。
“大人,刚煮的姜汤,仔细莫烫着。”无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绕过屏风,递至江照雪面前。
江照雪侧头望着窗外零碎了一地的鸢尾出神,半晌才道:“放着罢。”
替他擦拭头发的十七一顿,闷闷道:“公子,姜汤要趁热。”
还要再劝,无杳冲他摇了摇头,拽着他走了。
屋中安静下来,唯有雨珠砸在窗户上的声音,时而急切时而缓慢,搅得人心烦意乱。
雨再大,也浇不灭那夜大理寺的大火。
江照雪后知后觉,烈火焚身,怎会不疼。
真的,好疼。
他经受过的疼,萧濯又怎会感同身受。
静坐须臾,江照雪关上窗户,端起桌案上尚且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一路滚进心肺,像被火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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