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仙?
山上之人。
但随着张希极霸道无比的话音响起,‘仙’不再是脑海之中进行的拆文解字的游戏,而是真正出现在李钧等人眼前的场景。
一座庞大的山峰从天边横移而来,投下的沉重阴影一寸寸吞噬死寂的浮梁城。
山巅之上,鹤发童颜的紫袍道人负手而立,凌空御虚。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倾轧而来,带给李钧的压力远胜刚才。
虽然不确定此刻现身的张希极到底是本体,或者还是一具分身,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实力远比之前那道灵体更加强横。
狼狈逃窜的天轨星辰停下脚步,如同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以闪烁不停的剑光来表达自己的欢呼雀跃。
“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还存在.”
独眼中传出马王爷震惊的话音,在李钧的身后响起。
“马爷,您知道这玩意儿?”
红发披肩的邹四九闻声回头,愕然问道。
“昆仑,道序天轨星辰的中枢核心。说简单点,这就是一颗最强的天轨星辰。”
马王爷话音顿了顿,似在回忆一些尘封久远的回忆,啧啧感慨。
“传闻在当年道序那场新旧之争中,这东西被武当山的张真人一剑给斩成了碎片。现在看来,张希极这老东西也是够能忍的,当年差点被人弄死都没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话说了这么多,马爷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们,这东西到底有多猛?”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件道祖法器在‘天下分武’的时候也没出现过,谁都不清楚威力到底有多大。”
马王爷话音低沉:“所以最好都小心点。”
这边话音刚落,山峰终于停下了横移。
山中群宫香火旺盛,汇聚成磅礴雾气,沿着山石倾泻蔓延,如瀑布般流淌而下。
一株构造繁复,通体篆满青色道纹的机械莲花在最高处缓缓绽开。
花瓣轻旋,似有古怪般牢牢吸引住众人的目光。道经诵念的声音漫天回响,摄人心魄。
“唔”
邹四九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惨白,神情萎靡,要不是马王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整个人恐怕已经栽向地面。
浮梁城中,那些本该沉睡在梦境之中的信徒们幡然醒来,彻底摆脱了邹四九的控制,朝着头顶的‘昆仑’不断叩拜。
随着一颗颗代表纯净信仰的光点飞离眉心,这些龙虎信徒的面容在狂热的呼喊之中飞速干瘪,转瞬间沦为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干尸。
紫色光华汇聚在莲心之中,一抹强烈的悸动浮上李钧心头。
“闪开!”
李钧体内的崩势劲力瞬间爆发,激荡翻涌,将周围众人全部掀飞出去。
紧接着天地间便炸开一声令人胆寒的巨响,如同有人拿着重锤往李钧的耳膜上死命一擂,剧痛穿颅。
耳中的轰鸣还未持续,一道绚烂灿白的炽光便塞满李钧眼前视线。
轰!
李钧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狂暴无比的惊涛骇浪之中,又似有千万双手在四面推攘,即便是他一时间也无法控制身形,被冲击撞入地面。
肆虐的余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蒙蔽眼眸的炽光淡去,李钧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旷野之中,目光无遮无挡,轻而易举便能看见极遥远处的地平线。
这座位于江西行省东北的小城,已经被彻底抹去。
天不忍见,所以落下如注暴雨,似自欺欺人一般,想将地面的血与泥揉作一色。
污水涌动,浮起来是一具具难成人形的焦黑尸体,大量的黑色渣滓被水冲刷而出,丝丝缕缕的血色裹在其中,眨眼间便没过了李钧脚腕。
远处,陈乞生单膝跪地,一身甲胄残破不堪,裸露的皮肤如同被利器生生剐去,鲜血淋漓。
被马王爷护住的邹四九表面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一头红发已然悄然褪回黑色,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之中。
李钧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抬头看去,漫天青光映入眼眸。
风雨交织中,整个天穹被那株巨莲散发的光芒耀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镜面。
一众巨型飞剑在莲花之后呈环形排列,缓慢旋转着,剑尖朝着地面,凝练至极的剑气蓄势待发。
而在山峦之巅,紫袍张希极低头俯瞰,与李钧对上了视线。
没有不屑、轻蔑、鄙夷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李钧从那双眼睛中看到的只有冰冷到极点的漠然。
山中之人,不一定是仙。
可人中之仙,一定没有人性可言。
一团火烧在李钧心间,他听见了鲜血在体内激涌的刺耳蜂鸣,如烈油泼入心火之中,激起怒焰高涨翻腾。
深吸一口,再为体内灌入狂风,胸膛之中那股恶气愈加爆裂凶猛。
“老张头,别怪我不配合你,实在是我一看到这些装模作样的神仙,就忍不住想把他们从天上拽下来挫骨扬灰啊.”
李钧在心头暗道一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似在此刻才终于彻底放开手脚。
“马爷!”
“嗯?”
李钧朗声笑道:“得有段时间没听你的曲了吧?”
“是挺久了。”
远处的马王爷心灵神会,不禁闻声大笑,扬手便将昏迷不醒的邹四九扔向陈乞生。
“对了嘛,他们玩他们的脑子,我们玩我们的拳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这才是咱们爷俩该做的事情!”
李钧眉头一挑,笑道:“那就走着?”
“走!”
轰!
地面震颤,雷光冲天!
咚!
咚!咚!
咚!咚!咚!
激昂的鼓点紧紧追在身后,敲动着李钧骨头之中的悍勇。崩弦般的筝音压过暴雨的轰鸣,胸中的火焰爆开,入血入眸,沸反盈天!
一具暗金色的墨甲后发先至,胸膛甲片张开,一口吞下李钧的身体!
武夫顶盔掼甲,眉嵌红眼,手中丈长的鬼头大刀拖在身后,刀身上裹着滚滚黑焰!
“敕!”
张希极抬手按落,似要单手擒握眼前的这头凶恶邪魔。
高空环绕的星辰剑阵喷落道道光柱,直奔李钧。
李钧身后甲片翕张,喷出炽热气流,缠绕身躯的黑红雷霆噼啪炸响,盘卧恶虎的右臂拽起鬼头长刀,毫不停滞劈向面前撞来的剑光。
如热刀切冷油,干净利落将剑光从中剖开,根本无力再阻挡李钧分毫。
张希极面无表情,擎张的五指猛然扣拢。
旋转的星辰剑阵戛然而停,其中一柄蓦然震颤,尾端喷出焰光,竟脱阵而出,以剑身撞向地面!
“小子,试试马爷我的新家伙。绝对够劲!”
红眼中传出豪迈响声,李钧只听耳边铿锵不断,后背甲片忽然裂开,根根甲骨弹出,交错拼合,眨眼间组成一把狰狞大枪。
铮!
鬼头大刀脱手飞出,呼啸飞旋,撞爆一道激射剑光。
李钧腾空的右手探向身后,在扣住枪柄的瞬间,一股如臂使指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用马王爷指点,李钧瞬间便明白了该如何操作,拳头粗细的枪口对准了那正在落下星辰本体。
李钧毫不犹豫扣下扳机,体内鼓噪的锋劲顷刻间便被彻底抽干!
轰!
枪声如炮鸣,剧烈黑色光芒凝练成一线,直接洞穿了那把从天刺落,欲要撕裂大地的道祖法器!
轰!
一片壮观的火海凌空炸开,即使相隔百里之外,也依旧清晰可见。
冰冷的夜风被高温烘烤成暖流,吹拂而来,轻轻拍打在张崇诚的脸上。
“都到了这一步,难道你还不现身?严东庆,难道你之前跟本君说的那些话,只是在诓骗本君?”
在张希极以灵体现身之前,张崇诚便已经悄然远离了浮梁城。
此刻虽然相距甚远,但那双闪动着幽绿的眼睛,依旧能够将城中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见了漫天的剑光和满地的尸体,看见了陈乞生的脸上的恨意,看见了李钧眼中的怒火,看见了良公明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
唯独不敢看的,只有高高在上的张希极。
别说是看,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张崇诚的心头便会不受控制的涌起无边恐惧。
也正是因为这股恐惧,才会促使他今天冒险出现在这里。
目光梭巡不停,突然间,张崇诚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似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身影。
“严会首,果然是信人耳!”
张崇诚满意一笑,不再流连,果断拂袖转身。
就在他迈开脚步的同时,浮梁城中响起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声音。
“天师,就此作罢吧。严东庆不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
呼喊的话音在这座势如沸水般的战场之中是那般轻微,却如同具有无上法力,扼住了天上剑光,扼住了武夫手脚,原本不死不休的搏杀竟然就此停息。
“这他妈的又是唱的哪一出?”
陈乞生嘴角抽动,错愕的目光落在那道于风雨中挺拔屹立的身影上。
“李钧,你今日袭击龙虎道国,不就是为了杀我,出一口胸中恶气吗?”
严东庆白衣胜雪,满头黑发一丝不苟束在青冠之中,眉眼间正气凛然。
“现在我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就此罢手,不再屠戮无辜的道国百姓,我就把这条命送给你!”
嗖!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严东庆的面前,紧跟着空气撕裂的锐鸣才姗姗来迟。
仙人终于落地,与武夫正面相对!
砰!
两道拳影正面对撞,方圆三丈的地面霎时崩裂,陡然陷落数寸。
李钧身影向后滑行,脚下犁出一条不浅沟壑,覆盖右拳的甲片支离破碎。
张希极脸上依旧是那副僵硬的漠然,飘然落在严东庆身旁,只是将李钧换拳的右手隐在袖中,背在了身后。
“严东庆,你什么意思?”
神念凝聚成手,一把攥住严东庆的身体,高高举起。
张希极眼中寒霜凝结:“你最好给本天师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如果老夫告诉你这一切跟黄梁有关,你还觉得不合理吗?”
金陵城衙署,杨白泽凝望着投影中的浮梁城,脸上满是不解。
“当年黄梁刚刚建成之后,便惨遭各方瓜分。想要独占权限的朱家只分到了可怜的两成,亏了个底朝天,却只能打碎牙齿合血吞,根本不敢再贪求更多。”
“阴阳序得到一成,现在看来就在东皇宫那位‘神君’的手中。墨序的一成暂时不知道被他们藏在哪家分院之中,不过老夫倒觉得很可能是在这个叫马王爷的明鬼身上。”
“法序到手一成,不过这还是首辅他老人家为了保障大明律还能有一丝威慑力,所以在背后帮了他们一把,要不然他们根本分不到半点。”
安坐椅中的刘谨勋淡淡道:“我们儒序自己拿了两成。至于剩下的三成,如今都在张希极的手中。”
“大人您说的这些,跟严东庆有什么关系?”
杨白泽依旧不明所以。
刘谨勋并未直言,转而问道:“白泽,你觉得严东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私自利的赌徒!”
杨白泽毫不犹豫回答道:“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会愿意为了他人生死而牺牲自己,要不然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出卖春秋会。他现在跳出来,肯定另有目的!”
“那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杨白泽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后说道:“难道是为了假死脱身?”
刘谨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他又如何假死,又是想从谁的手中脱身?”
杨白泽嘴唇抿紧,脑海中念头翻涌,疑障重重。
严东庆身为儒序,按常理而言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死而复生的手段。
更何况是在张希极这样一个道序二的面前,什么样的假死手段能够瞒得过对方的眼睛?
除非是有外人的帮助,可还是那句话,谁有这个本事能够迷惑一名序二?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要帮严东庆的人,同样也是序二。
会是谁?
蓦然间,杨白泽脑海中自行跃出两个字,权限。
杨白泽心头霎时生出一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整个人豁然开朗!
“借东皇宫的手假死,要从张希极的手中脱身!”
可就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杨白泽刚刚纾解的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紧跟着问道:“可张希极难道会看不出其中的古怪?”
“因为有人不愿意他清楚。”
“谁?”
刘谨勋似想起了一件极为有趣,却又无比荒诞的事情,摇头笑道:“正是被他视为奴仆的黄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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