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棠没法子,只得抱着那被子去叨扰佛祖了。
哪儿的地铺不是地铺,更何况那和尚的房间如此寒碜,跟这禅房也没多少区别,江子棠自己给自己想通了,开始铺被子。他将那蒲团踢至桌底下,将位置空出来,然而他一个七尺男子睡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局促了,他腹诽着旁边的净华,又忽然想起当年他进来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如今也算是座上宾了,虽说这待遇是他死皮赖脸磨来的。
这小院暂且能容他修养几日,他们不容易找到此处。小院埋于深山之中,看来简单实则内有乾坤,四周俱是竹林,有心之人巧借竹林布下五行八卦之阵,将小院藏于层层竹林迷障之中。
而他之所以知晓此处且轻易进来,便要追溯几年前的一桩偶遇了。
彼时他途经此处正遇上一群人来砍竹子,是村民集资了要重修村口那座土地庙,为节约银钱,便看上了这片竹林。
时惟深秋,浓雾未散,净华从竹林深处浓雾之中现身,着僧服、踏芒鞋、手持一串念珠,走动间衣袂翻飞,似凌云而来。他本身就生得俊朗,又破雾而来,叫人能想起许多文本中的神话传说来。
那几人怔愣片刻,放下了手中砍竹子的斧头,齐齐望向净华。有个嘴快的张口道:“这位小师傅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净华摇头:“我只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和尚。”
“是吗?”那人好奇地凑上去,一把拉住了净华的衣袖,指腹略一摩挲,便觉出是跟他们身上这些粗布麻衫差不多的破烂布料,顿时失了兴趣。他“哦”了一声,倒头回去,继续挥舞手中的斧头,又有一根竹子应声倒地。
净华开口阻止道:“这竹林损坏不得,各位施主可否不要再砍伐了。”
众人手下不停,嘴上也不停:“凭什么,这林子是你的?这山是你的?”说话间又有几根竹子轰然倒下。
净华上前两步按住一人的肩膀,道:“灵光寺为栽植这片竹林也费了不少心血。”
那人肩膀被制,手中板斧也使不上劲,砍不动竹了。他扭动肩膀想甩开净华,可那搭在他肩上的五指犹如铁钳般令他挣脱不开,于是他怒从心头起,破口喊道:“什么心血不心血,有谁看见了吗,你管得着吗你。”
旁人也涌上来围住他,几把锃亮的斧刃对着他,七嘴八舌地喊道:“和尚要动手打人吗!”
“和尚要打人了,兄弟们一起上!”
“多管闲事,把他打出去!”
净华并不是个多言之人,更不擅长逞口舌之快,被众人七嘴八舌地吵了一番也不见恼怒,只是松开了钳制那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众人的攻击,平静道:“此处乃我灵光寺隐修之所,还望各位收手。”
他左手持礼,右手自然垂下,手中握有一串念珠。那念珠不同与各个寺庙里大部分僧人手持的灰棕色长串一百零八颗木珠,而是个头偏小的白色珠子,只有六十六颗,沾了些浓雾的水汽,映着晨光熹微。
他身上没有出家人的一团和气,淡淡地站在一旁,明明处于风暴的中心,却又仿佛游离于喧嚣之外。
偏生他这模样让那几人以为是他生了惧意,更是嚣张,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除了这片竹林和不远处的各种树木植被,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又嚷道:“灵光寺的人可不在这山里,你一定是个假和尚!”
正在此时,一块东西突然弹来打在其中一个的膝弯处,那人一下往前扑去,踉跄半跪在地上。紧接着又有几块飞来,霎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哎哟”声和“扑通”跪下的声音。还不等他们发火,便被地上的几块碎银子晃了眼睛。
江子棠从树顶上下来,又扔出几片金叶子道:“这些银子足够你们修一座好点的土地庙了,在这里砍几根竹子就想糊弄土地爷,心意不诚,可当心遭反噬。”
信奉鬼神的人,最怕被人说心不诚恳,但他们确实也舍不得拿那么多银钱出来,只想着先给他修好了,往后多供奉点瓜果,也算是心意。如今天降横财,又能修庙还能有富余,几人对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人正正嗓子道:“这钱就当是你们买这竹林的钱以及方才打我们的赔偿,这事就算了。”
义正言辞地说完后,几个人迅速收起斧头,生怕江子棠反悔似地飞快溜走了。
江子棠嗤笑道:“这竹子是他们的?也敢拿来卖。”他将那几根已经被砍掉的竹子几下劈断,捆扎起来递给净华道:“反正也断了,拿回去烧火吧。”
净华点点头,接过道:“多谢施主。”说完就转身要回那片竹林中去。
江子棠优哉游哉跟在一旁:“若不是今日我心情好,他们方才可不一定能好端端地走回去。”
“施主仁德。”
江子棠道:“若是想让这些人走,只能用银子和拳头。诶,小和尚,怎么不走了。”
净华方才停下,此时已落后江子棠一步。
净华用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侧身回望的江子棠,态度客气地说着赶人的话:“施主为何跟着贫僧?”
“顺路。”江子棠睁眼说瞎话。
“施主想去哪儿,贫僧可代为指路?”
“你自走你的,我自走我的,不必客气。”江子棠故意道,“怎么,不可以走?小和尚方才还谢我,转眼便同我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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