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晚些饭菜该凉了。”狸珠说。
果然如此。
每一道菜都夹过之后赏赐给他,祝融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齿,他不想以这种卑贱的方式活着,但是饥饿感席卷着他,人族的血脉令他口水分泌,闻着食物的味道恨不得扑上去。
对面的青年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澄澈清明的一双眼看着他,仿佛圣人之慈。
令人感到恶心的同情。
直到饭菜都凉了,对面的少年没有动一下,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狸珠稍稍犹豫,他于是站起身。
离开正殿时他重新布下一道结界,在殿外感受到祝融的气息,里面的少年狼吞虎咽,桌上的饭菜吃了。
蜡烛映着一片窗花,直到祝融停下,他才命人去收拾了残余,端出来时看了一眼,上的两道荤菜都没有动,祝融只吃了满盆的米饭,素菜也吃了一些。
难道不喜欢吃肉吗?
狸珠不大明白,他在祝融气息平稳之后才重新进去,对方没有待在床上,而是在窗户边的角落蜷缩着。
看样子是随时打算逃跑。
他不清楚祝融要逃去哪里,看祝融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信任自己的族人。
他轻轻地走近,两手一揽,轻而易举地便把祝融抱了起来。
狸珠在月色之下看着,他现在力气这么大,若是换成江雪岐,说不定他也能举起来。
把祝融重新抱回床上,狸珠查探了祝融的伤势,一部分伤口又裂了,他在床前重新给少年换了纱布。
离得近了,狸珠看久了,祝融巴掌大的小脸,不大的拳头也依旧攥得紧紧的,连睡个觉都睡不安稳。
狸珠瞅了瞅,祝融似乎做了噩梦,脸上浮现出阴沉的表情,他于是伸出手,手掌放到了祝融额头上。
温和的灵力注入,在他手掌下浮现一片柔软的光晕,祝融面容的阴影消下去一部分。
祝融做了个噩梦。
梦里梦到族中的祭司(温渠)对他温柔关心,烛台晃动,可口的饭菜,温暖的住所,祭司大人十几年迟来地对他关心,他以往便听说祭司大人慈悲悯怀,善良温柔。
他从不信人言,怜悯都是假象。
有毒的饭菜,假意的关心,对方倾向卑劣的人族。
梦里他感到一阵腹痛难忍,对面的祭司笑容变得阴森可怖,长戟对准他,把他捆得如同邪祟一样放入刑台上。
“祝融,你日后会祸乱整座不夜之地,今日我便直承天意,代金乌一族审判你,灭你凡躯神灵。”
梦里长戟将他贯穿,祝融立刻便睁开了眼,他眸中通红,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心跳的格外厉害。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在温渠房间里,身上的被褥紧紧地裹着他,梦里的痛意是错觉,眼前被子压的他要喘不过气来才是真实。
自己被裹成了蚕蛹,不必说便知道是谁所为。
祝融脸上阴沉,伪善的祭司打算以此方式杀了他,他看过凡间不少的记载,犯了错的女子,便是这般被蒙上被褥生生捂死。
他一把掀开了被子,前一天的伤又被重新包扎,此地结界困住他,对方却能进出自由。
桌上已经为他准备了餐食,一道荤菜也无,多了数串凡间孩子喜欢的糖葫芦。
人间习俗,此糖果由来便是母亲用山楂做成糖果哄孩子。
祝融冷眼翻过去,以此方式折辱他,明知他不得母亲喜欢,他拿起糖葫芦便扔在地上,鞋底经过踩了个稀巴烂。
第五十八章
狸珠看着对面的少年狼吞虎咽, 兴许是知道他暂时不会拿他怎么样,几天下来,愿意主动地吃东西, 只是吃东西时不停地盯着他看, 眼神戒备又沉冷。
他观察出来, 祝融吃东西的时候不吃肉类,且露出的牙齿有鸟族的镊齿, 还不会收回去,几天下来, 一句话未曾和他说过。
鸟面侍卫说,先前祝融是会说话的, 兴许只是不愿意跟他说。
狸珠这么想着, 他动了筷子,朝祝融碗底夹了鸡腿, 他手伸过去时祝融反应很大,险些把碗摔了, 冷冷地盯着他看。
他想了想道:“为何不吃荤食?”
他问出来,没有回应, 看着祝融朝他背过身去,只留给他充满疤痕的阴鸷侧脸。
待祝融离开, 鸟面侍卫把吃食撤下去,前去调查的侍卫回来,给他带来了几份卷宗。
“温渠大人,这几日我们前去人族探访, 祝融常常去找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如今在花楼之中……他去几次,都遭到了人族的戏弄。”
狸珠视线扫过去, 寥寥几笔字里行间,这小孩在金乌族内因性子阴沉叛逆不受待见,去了人族领地,好几次被骗。
有一回行人以食物骗他,说是他母亲送的,实则在饭菜里放了骨刺。
“你们一族不是据称仙君神使,这点小伤对你来说应当算不了什么吧?”
人族良善。人族可恶。
世上再没有比人族更加卑劣的存在。
狸珠看的不由得抿唇,祝融之后便长了记性,没有再沾过荤腥。
“……你们先下去吧。”狸珠吩咐道。
他进了祝融的房间,祝融坐在窗户边,在他进来时正看着窗外,见他进来收回目光,打坐的姿势稍稍绷紧,泛红的眼珠在阴影里盯着他。
狸珠进了房间,他在祝融床边坐下,看向角落里的少年,对祝融道:“过两日,你要随我去一趟鬼界,向那位大人道歉。”
闻言祝融神情似在冷笑,转脸看向一边,两道疤痕在阴影中仿佛更加可怖。
“无论如何,不应当在人家的地盘拆人家的庙,”狸珠说,“我已与族人商议,以圣泉作为赔礼,此事不予追究。”
听着前半句的祝融毫无反应,如他所预料的一般,这些族亲才不会站在他这边,直到对方后面的话,他这才看过去,不由得阴惨惨地打量着。
这人莫非脑子有病。
如此轻易地便拿圣泉过去,如此便宜了那些邪祟。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道歉。
狸珠几乎猜到了祝融在想什么,他已经命人去查过,错不在祝融,是鬼界魍魉引祝融上当,祝融对待栽赃与追究更是一字不吭,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祝融,我知你不想道歉,”狸珠看向角落里的少年,视线随之侧过去,“分明是鬼界魍魉引你上当,你分明无错,为何你要道歉……你可是这般想法?”
狸珠缓缓道:“你知魍魉狡猾,为何还要落把柄在他们手中,如今他们得了理,这个亏便只能吃下。”
“若是你不想讲话,不必你亲自道歉,到时我陪你前去,只需要你露个脸……如何?”
狸珠用了十足的耐心,他自认已经给了祝融足够的台阶下,若是祝融再向他无理取闹……他眼珠子转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着祝融的表情。
祝融并不回应,狸珠于是道:“并不着急,你再考虑考虑,我知你原本是个好孩子。”
他顶着温渠这张脸,温渠相貌生的极具欺骗性,唇角稍稍地扬起来,眸中似蕴含了一片春水,柔柔地散发着曳光。
“……”
祝融看着面前的伪善祭司,冷眼相待,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夜晚,祝融依旧待在自己的角落,知晓温渠会半夜进来,他便多了几分防备之心,没有睡太沉。
夜色薄凉,当对方的气息再次出现时,他悄悄地屏住了呼吸,手掌攥成拳头,打算等到对方靠近他,他便用掌刀把对方敲晕。
然而没等到他行动,因为修为压制,他直接便不能动了,只能任由对方把他抱起来。
前几日没有成功……今日打算再试试吗?
祝融气息阴沉,求生欲念令他心神涌动,青筋凸出来,拼命地想要挣脱修为压制,血管因为承受不住传来被撕裂的疼痛。
对方给他盖上了被子,被子并没有遮住脸,冰冷的指腹碰到他的脖颈。
那一刻,他几乎全身冰冷,脆弱的脖颈被掣肘住,令他忍不住咬紧牙根,危机感扑面而来。
是打算掐死他吗?
果然白日里所说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他如何配得上以圣泉交换……兴许是打算先把他折磨个半死再交给邪祟。
祝融全身绷紧,可他身上的压制令他动弹不得,他胸腔内憋着一团阴森暴戾之气,恨不能把面前的伪君子千刀万剐。
“是这里吗……你确定是这个位置?”柔善的声音传来。
“温渠大人,应当是这里没错,这里被骨刺卡着,他才没法说话。若是长时间不取出来,骨刺长在里面,到时可能会伴随龃龉之痛。”身旁的鸟面侍卫说。
可惜祝融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他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手掌紧紧地攥在一起,已经想好了若是他变成鬼要报复温渠。
他的脖颈随之被捏住……轻柔的力道。
这个伪君子。
卑劣的祭司。
痛意随之传来,喉咙里如同被针反复戳着,祝融发不出来声音,他疼得难以忍受,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祝融咬紧了牙,在这时,他隐约又听到了温柔的安抚声,像是轻柔的琵琶音落在他耳边,对方手掌放在了他额头上。
“可能有点疼……忍一下便是。”
嗓间的血腥味上涌,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他阴戾的气息散发出来,如同受伤的兽类一般蜷缩起来,背后的翅膀甚至因为受不了疼展开,翅膀隐隐在发抖。
一道沾着血肉的骨刺被取出来,狸珠注意到小孩疼得翅膀都变出来了,眉眼紧紧地闭着,一副森然模样,不知道他还以为他要吃了他。
狸珠唇畔稍抿着,他伸手碰了碰祝融的翅膀,知道小孩说不定已经醒了,他温声安抚道:“祝融,你喉咙里的骨刺已经取出来了,过两日便能愈合,若是还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冰凉的药膏涂上去,缓冲掉疼痛,狸珠取完骨刺便出去了,修为压制随之消失。
嗓间的疼痛依稀还在,祝融随之在黑暗里睁开眼,他展开的翅膀收不回去,不由得屈辱的双目通红,在黑暗环境里恶狠狠地盯着狸珠离开的方向。
对方会好心好意的为他取骨刺,他绝不相信,一定是有其他目的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狡猾的祭司。
待他成年之后一定要亲手杀了对方。
翌日。
狸珠惯例让人送了饭菜,发现小孩醒来好好的,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依旧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
“今日要去一趟鬼界,你嗓子恢复的如何了……若是能开口讲话,今日先不必讲。”狸珠斟酌着说。
他担心祝融多说两句,说不定要在这幻境之中让金乌一族与鬼界反目成仇。
闻言祝融冰冷地盯着他,若是视线能杀人,祝融兴许已经将他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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