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进进出出几趟,每次都是问一遍当时的情况,看得出是在做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当时她还梳着马尾辫,穿一件普通款式的白色 t 恤,真像位女大学生。
这一刻,我深深自责,我的确给这样一位年轻的女领导出了难题! 不久之后,她重新回到办公室,死盯着我,大概五分钟才出声。
她告诉我,导播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承担下来,我至少不会被开除了。我当时急了,怎么能让他扛下来?!我要去找台长说明情况!
这时候女总监抓起桌上的一摞报告就甩在我脸上:闹闹闹,你还没完没了!这样处理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导播是台里的二类部门,是综合辅助岗位,他肯担责任,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可你是频道的知名主持人,你如果出事,从上到下都难堪!
就算小泠没责任,台里也会开除他,保住你和频道,以及我的面子!
当务之急,是让他立刻滚蛋,把事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平息……
“面子,她只顾自己的面子和前途!”西玄咬牙切齿,“这个女的,实在坏得很,现在也不怎么样!”
麟可索性就把一切讲个通透:“晚上 8 点多,女总监告诉我可以回家,但是今后把嘴闭上,今天下午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透漏!我跑回宿舍,看到小泠的东西已经搬走,我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我认为,小泠一定在恨我,替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工作也丢了,我就没有勇气再打电话……”
“我只是躲着你们,没有恨过你一丝一毫。”
“然后呢,你们总监为什么让你上位,不久就让你主持晚高峰节目呢?”西玄问道。“可能通过这件事,她觉得我‘听话’吧!”男主播苦笑——
或者,她以为抓住我的把柄,我就不敢调皮,只能唯她马首是瞻。她猜对了,从那时开始,我看着风光无限,但对她也是绝对忠诚,基本上她指哪儿,我打哪儿。
频道的活儿我都带头干,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
在我的带动下,节目口的主持人慢慢都‘归顺’她。开始只有新闻的人听她的,她又不懂节目,我们都没怎么待见她,这件事之后, 频道的风头彻底变了……
“这个女的,厉害得很!”西玄又插话,看得出他也不“待见”这位女领导。
这件事看来都说清楚了,桌上的饭菜全凉透,餐馆老板好心地帮忙加热,小哥仨又加俩菜,热热乎乎地吃起来。
“不过眼前的难题,也需要赶快想办法解决!”
西玄又放下筷子,这位青年确实适合当领导、做台长。当然西玄最终当上“大领导”那是 20年后的事儿,职位也在 f省广电系统一把手之上。“小哥几个”最终变成“老哥几个”,但情谊历久弥新,延续了一辈子,这都是后话。
提前剧透一下,在如此沉重的氛围里,咱们也“乐呵乐呵”。
“你是说和总监对着干?”麟可好像不太在意,刚拆线的伤口很痒,他放肆地抠着帽子下的头皮,“已经这样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过,看来得挪个地方——找一把手台长聊聊,看台内其他频道能不能过去。”小泠也听说这件事。
“算啦,我不想难为别人。我在这个频道出事,和总监闹僵,都是同僚,其他频道总监哪里敢收留我?”
“那倒也是!”小泠抱着手肘,轻拍手臂,“看来只能离开电台,要不先去电视那边,我托杜台给你说说,他也听说过你,对你印象还不错。”
麟可感激地看着兄弟,却不停摇头:“不能再因为我的事儿麻烦你,杜台刚帮你调回电台,你还没落定,又给我运作,咱们要懂事, 不能总麻烦他。”
“那怎么办,看着你失业啊!”
“天大地大,自有我麟可吃饭的地方。不过还有一件事儿,我得做完才行。”“什么事儿?”小泠和西玄异口同声。
“今晚的《零点敲敲门》,《七日》的最后真相……”
说到《七日》,小泠的脸色忽然大变,明显出现不安甚至恐惧。“难道,你也知道什么吗?!”
小泠艰难地点头:“知道,一部分。”
“所以,你在给我打印的稿子上,留下那个符号,就是给我暗示吗?!”
“你也认识这个符号?”小泠更加讶异。
见西玄一头雾水,麟可花上 5 分钟,将《七日》的故事从前到后描述一遍,并把小瑾的刺青,死者小萝的刺青,子鱼姐的项链,直播用的稿子上出现的印记——这诡异的符号,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在麟可讲述的过程中,小泠额头冒出汗来:“我确实知道这个图案,或者叫符号的涵义。”午夜节目导播幽幽地说——
按照工作流程,领导审核通过的稿子会发给主持人,也会抄送值班导播的邮箱。
导播将稿子提前打印,在主持人上节目前,整齐地摆放在话筒前的桌子上。当然主持人自己另外打印或者直接看电脑屏幕都可以,但我们的工作必须完成。
上周二开始,《零点敲敲门》直播,每天下午 5 点前我都会收到稿子。
平时,我也喜欢看推理小说,所以就认真地逐字逐句先“过过瘾”。
《七日》第一篇我并没多想,当天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你身上!
7 年没见,你变了没?过得好不好?你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我一边盯着正在直播的你看,一边胡思乱想。
“难怪,我发现你的眼神特别怪异,搞得我……”
“搞得你以为,小泠是专门回来报复你的。”
麟可搔搔头,很不好意思,西玄也趁机怼他一下。小泠毫不介意, 笑笑,继续往下说:
7 年前,我离开电台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业务员,就是声优传媒的前身,老板叫王子昂。
王子昂曾经是台里的主播,女总监和岷江同时代的,也是一位风云人物,但却在最风光的时刻急流勇退,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代理电台的广告业务。由于这层渊源,在他的公司里,很多人都与电台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联。
我在声优四年,直到我和小杜确定恋爱关系,准备结婚才离开…… “为什么结婚就要离开?”西玄不解,“你是男人,又不是要回家带崽。”
“我算是被迫离开,因为四年中,我发现声优有很多秘密。换句话说,这是一家非常复杂的公司,表面看着是做简单的媒体广告代理,但实际上王子昂这个人的水非常深,看也看不透。更何况我发觉他与崔台关系莫逆,小杜是崔台宿敌杜台的近亲,我已经不适合再留下。”
原来如此。
“《七日》播出的第一天,你下节目我开始播音乐, 就在导播间里玩手机,发现‘声优离职群’里有人在说,老同事小萝被人杀了!”“声优离职群?”
小泠解释,离开声优的员工自发地建了一个群,有时候在里面吐槽王子昂,有时候分享一下媒体的八卦,小道消息很多,也很准:“这时候我突然有种预感,该来的,总会来……”
5
“为什么这样说?!”麟可急着问。
“王子昂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的报应,早晚会来——
我是这个意思。”
“这个符号究竟代表什么?”
小泠见麟可额头冒汗,赶快继续道:
首先,声优传媒曾经和现在的员工都知道这个符号——不过,具体的含义就没几个人说得清,只知道是声优的“图腾”。
经过我的观察分析,这与王子昂本人直接相关,是他的某种信仰和使命。他痴迷化学,特别是某种物质的分子结构。他也酷爱天文, 星座的可能性也很大。或者,就是两者的结合体,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杜台曾经提起过王子昂,当年他离开电台并不是自愿主动,而是因为他作为主播,却在任何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在直播的话筒前,说出骇人听闻的话来!
这种情况对于电台来说是极其可怕的,主持人本身并不知道,你们能在话筒前直播,背后都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
王子昂这个人却隐藏很深,取得全世界的信任之后,却在某个时刻,突然露出本来面目。
他当年说了什么话,关于什么,是宗教的,还是政治的,已经不得而知。但可以确认的是,这就是王子昂的“信仰”和他自认为的“使命”。
并且,直到今天,他依然不是专心做生意的人,他本人和他的公司的复杂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
“他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为什么还能继续做与电台关联的业务呢?”
“我也听说,王子昂当年犯事的细节和你 7年前的经历类似,被某些怕受牵连的领导刻意掩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西玄插话, 口吻像位老教授,“我也领教过王子昂几次,他是一位表面谦卑随和,开朗幽默,非常会为人处世的角色。这样的人情商极高,迷惑性也特别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你挑不出他的不是,甚至想着的永远都是他的好。”
小泠点头,“正是啊!对这个人不花个七年八年,是绝对看不穿的!”
“所以,有这个刺青的人,就代表和王子昂拥有同样的信仰吗?” 麟可对此念念不忘。
“应该就是!”小泠的表情重新凝固,“在我看来,这就是对王子昂效忠,效忠他的信仰,并保守某种秘密的意思!当然,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这样做,王子昂也不是‘王子’,这些人肯定是得到某种好处,作为丰厚的回报。”
“难道是,邪教?!”西玄不敢大声喊,赶忙四下里看。
“是不是与宗教有关,我没有定论。”此刻的小泠却异常冷静:
小萝和小瑾都是刚毕业就进入声优,王子昂一直贴身带教,各方面“成熟”了,再把她们放在电台工作。
她们的生活圈子并不丰富,价值体系受到老板的影响最深,一定是经过某种考验之后,得到王子昂的完全认可,所以才会在隐秘的小手指的指肚上刺下这个图案!
刺下之后,就彻底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 “这个图案相当于‘二战’时期纳粹的……”
“暂且这样理解吧!”
天哪!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发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吗?!
“这么说,正因为我发现小瑾的刺青,她怕我揭穿声优和王子昂的秘密,才立刻决定离开我吗?!”
小泠思考几秒:“我认为不完全是。我虽然在声优待的时间不长,也一直没触及核心机密,但凭我对王子昂和声优的粗略了解,小瑾主动亲近你,一定有隐情——你 99% 是被人下套……”
下套,陷害,下降头,类似的意思,麟可本周已经听过几次,而且都是最亲密的伙伴提醒。
小瑾在海外度假的朋友圈,以及效警官午夜的那通电话,这个女人和某位富豪在五星级酒店的一夜,真相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
“证据是?”西玄瞥一眼瞬间失魂落魄的麟可,替他发问。
“声优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为了‘笼络’和‘收买’重要人物, 王子昂这个杂碎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过,美色是他最常用的!”
“但我不是重要的人物啊!”麟可用手捶着桌子,气愤难平。 “ 通过你,每年可以帮声优多赚 200 万,王子昂就算拿出 100万奖励小瑾,还能净赚 100 万。如果每年有 10 个像你这样的人,数学题大家都会算。”
“所以小瑾经过考验,完成王子昂交代的‘任务’——用美色诱惑你,让你为他们卖命,得以刺上这个图案,成为效忠他的事业盟友, 应该会受到重奖。”西玄得出结论。
浑身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就像重感冒的前兆,在兄弟面前,麟可不想死撑,他瘫在凳子上,喘着粗气。
“我只是想谈一场恋爱,找一个结婚对象,我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小泠赶忙安慰,用手轻拍男主播的肩膀;西玄也扶住兄弟,长长地叹气:
“我估计,台里开始查你,声优已经听到风声,所以小瑾打算全身而退,和你结束关系。”
小泠认同,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理儿。
“ 但我招谁惹谁啊,怎么就落到我头上……”
“善良,并不是抵御邪恶的有效盾牌。”小泠又像智者,看来这 7 年他一直在学习,“有时候,正因为我们太善良,才不能分辨出别人的邪恶。”
“所以,你在稿子上留下那个墨水痕迹,是想提醒我?”麟可还是难忘刺青。
小泠不停摇头,像一阵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笑着说: 这次你想多了,非也!
稿子上的印记不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而是得知小萝的死讯,我的直觉是可能与声优的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关,就下意识地用钢笔在空白的 a4 纸上随手乱画,不知不觉就把这个符号画出来。
然后,稀里糊涂地塞进打印机打印主持人的稿子,墨水浸润下一页,碰巧被你看到。
麟可恍然大悟。
“那么,小萝究竟是谁杀的?和王子昂有关系吗?”
“我知道的全部就是这些。”
小泠自己也意犹未尽,但又确实把“存货”掏空了,“子鱼姐肯定是知情人,不然也写不出这么逼真的故事!昨晚已经预告,今晚就会揭晓全部真相!看来真相,就留给今晚的《零点敲敲门》吧!”
“子鱼姐为什么也有王子昂图腾的项链呢?难道她也被收买了?”
“这件事我倒恰好知道,因为在声优不是秘密。”小泠又回答,“子鱼姐当年也是频道的,和王子昂、岷江和女总监都是一批的,王子昂和子鱼姐曾经是恋人,但不久两人各自结婚。王总喝醉时自己讲出来的,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她,但两个人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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