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瑢跟在刘清慰身后,也不失规矩地欠了欠身,极是端雅。
“爱卿今日休沐?”
刘清慰点点头,回话道,“难得有空,微臣便带着家眷去红螺寺上了一炷香。”
纵使他谦恭内敛,气质磊落,却始终不敢正眼看我一次。我知他是为了避嫌。自上次避夏行宫之事败露,皇上明面上并未多追究什么,这反而叫他跼蹐不安。刘清慰深知,帝王一反常态的沉默并非纵容和饶恕,而是对他最大的警示和震慑。
翁斐顺势睥了眼低眉顺目的胡云瑢,心下了然。而我也不欲多留。正要迈开腿要上马车时,胡云瑢却忽然上前一步,再度行了一个半蹲礼,呼道,“云瑢斗胆请娘娘留步。”
“胡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娘娘您曾教过刘家的两位小姐弄月与耕云一首叫做《如梦令·夜阑忆与君游》的曲子,可惜两位小姐的乐谱被不长眼的家仆打扫时当作废纸遗失了。甚是可惜啊!现如今耕云小姐将要出嫁,贱妾想在娘娘这儿讨个好,请娘娘重新画谱一张。前方正巧有家卖文房四宝的墨斋,不知娘娘可愿随贱妾移步……”
我微微一笑,且让翁斐在原地等我,跟刘清慰先赏沧浪桥边的长河落日与孤帆远景,打发打发时间。转身进了墨斋,见周遭无客人,我才径直道,“这首《如梦令》弄月恐怕早已倒背如流,胡姨娘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
“娘娘果然八面莹澈,洞察一切。”
在我挑选笔墨之际,胡云瑢又忍不住绵里藏针道,“娘娘鸾姿凤态,有天缘奇遇,当真是命理福厚,竟能绝处逢生,飞上枝头。旁的女子若走到入狱流放这一步,恐怕是飘茵落溷,早无翻身之地了吧。”
“本宫跟你来,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就为了说这一堆酸溜溜的话?”
见我冷静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不悦,胡云瑢忽感慑惮,只得强自维持淡然镇定的样子。她接着道,“贱妾就斗胆问娘娘一句,心里可曾有过清慰表哥?如果有,那么现在可还对他念念不忘,爱而不得?”
“我与他之间的这段错缘,命薄缘悭。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要再多提了。总是犹豫回顾,畏缩不前,终究是害人害己。”
胡云瑢似一朵初开摇曳的秋菊,嘴角漫开苦笑说,“难怪,清慰表哥曾说,您这样的人,不管跟谁一起,都会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那他还真是抬举本宫了。”
“说实话,贱妾还未入刘府时就很羡慕娘娘您。样貌姣好,富有才情,而且家世清白。哪里像我,出生在债台高筑的落魄户,爹爹尸位素餐,现在又被革了职,彻底没了振兴门庭的力气。我是个庶女,不但是个蒲柳之姿,还材薄质衰。被送回宣州老家养病,险些就回不了京城了。所以当我回京后,第一眼见到您时,便是忍不住处处去比较。可是...我发现几乎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过你……”
第123章
我了然道, “所以呢?所以当你听说我不是木府木大人的真千金,不是当今状元郎、驸马爷的亲堂妹,而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是不是很不齿我, 并且在心底暗爽了一把?”
“是,我是暗爽不已, 尤其是听说你被太后的懿旨休逐出刘府并且发配去军营充妓,简直是神来之笔,天助我也。让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从清慰表哥的榻上挤走。想想你之前无时无刻艳若桃李, 冷若冰霜的样子, 我就觉得你不配。你这样不堪不明的身世, 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就算家道中落,可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可我实在是没想到啊...你竟这般命硬, 不但没有穷途末路,反倒否极泰来……”胡云瑢叹了口气,接着在眼红与失衡中寻找欣慰, “但还好, 不管你是富贵荣华或是落魄不偶, 至少经过这一遭, 你与刘家,与清慰表哥都再无瓜葛了。”
墨斋的主人本想出门迎客, 还好玉棠及时打点, 将他屏退。见人退去了后院,我才淡淡道, “本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你, 踩着别人的不幸和厄运去织造自己的锦绣美梦, 并且幸灾乐祸, 同样也不见得是个纯良之辈。还有,之前在刘清慰大人行军的路上,你有没有施过伎俩与他苟合你心中有数。”
险些被褫华衮,示人本相的胡云瑢因心虚而屏气慑息,因为曾经...确有下药之事。见她面色难堪,我便平和道,“唯一让本宫感念的,便是你对刘大人的一片痴心。你眼红本宫也正常,毕竟人无完人。这京城那么多贵女,有多少人不是一边不齿我又一边艳羡我的?有点心机和伎俩是好的,只望日后胡姨娘能改邪归正,为了刘大人家宅安宁,凡事多多向善,将手腕用到光明正处去。”
于是,胡云瑢再无话说。只想静静地恭候我将乐谱凭记忆录入纸上。既然并不是耕云弄月需要这个谱子,我也就随意应付了几句,不想花费太长时间。毕竟,跟碧海楼的瀛洲牡丹玉虾比起来,胡云瑢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无关紧要之辈。
迈出书斋时,我复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是耕云出嫁?她要嫁去什么人家?还有,弄月不是也要出阁了吗?”
胡云瑢本就孱弱,一阵风吹,没多走两步,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还愈发剧烈,面颈憋得通红。缓了一会儿,呼吸顺了点,才辛苦答道,“这次耕云要嫁的便是通政处梅家。人家原先确实是相中了弄月,只不过...世事总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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