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叹口气,自言自语一通:“得告诉君先生,他那迷药的后遗症有些严重,还有这个泻药,药性也忒狠了……”
说到君先生,阿莹说他老人家住在王府东园,享受的府中最高待客标准,园中琼楼雕栏花谢亭台杨柳荷塘要什么有什么,甚至怕他无聊,还特地打造了一个戏台,隔三差五请来城中有名的伶人戏班给他娱乐身心。
我感到深深的不满。
尽管知道君先生看似过得挺好但其实精神可能很不好,然而仍不妨碍我生出浓厚的嫉妒,骄奢淫逸谁不想啊,花天酒地谁不想啊,穷奢极侈谁不想啊,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花自己的钱。于是同小白谆谆叮嘱:“你看,咱们还是得多挣钱。”
原本上门做客理应先去拜见主人,但阿莹说他父王如今身体欠安精神不济,我们来的时候他刚喝完药在房中小憩,便决定等人醒了再去拜会,于是我打算先去找君先生。
阿莹本想亲自陪我过去,然而走出数步就被一朱衣老仆拦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便红着脸对我露出个歉意的笑,凑到我耳旁悄悄道:“今日本是要选嫁衣式样的,我已耽搁了好一会儿,这不,王妃已派人来催了。”
王妃。
我不动声色地咀嚼这两个字,面上却是浅浅一笑,低声对她道:“你快去吧,这可是大事哦。”
阿莹两颊的霞色更甚,面露恼色瞪我一眼,笑嘻嘻道:“那让郝叔送你们去吧,我晚些再来找你。”
我低应一声,眼风徐徐扫过她身后的老仆,老仆对上我的脸,只一瞬便低下头,微微欠身道:“姑娘,公子,这边请。”
我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劳烦郝叔。”
沿着幽暗的长廊走了许久,目及之处,飞甍画栋,古木深深,朱门石狮静默无言,歇山重檐遮蔽了大片日光。
苏州城中最尊贵的府邸,却是个阴气森森的深宅大院。
我不禁想,这跟雪域山庄也无甚区别嘛,想完侧头一看,果然见小白脸上露出亲切之色,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又走了一段,穿过一片竹林,绕过几重葱茏,脚下石阶忽地转了个向,老仆的身影蓦然消失,浓荫掩映的青碧色院墙上,一条紫色瀑布从高檐上垂下,花香如水如雾,在周身缓缓浮动。
我转过身,果然已不见了小白踪影。
一阵风过,有细碎花瓣落在肩头,我微微撇了一眼,轻抬起手,指尖还未触到那抹淡紫色,已有人先一步将它轻轻拈起。
柔软的紫,衬着如雪的白。
我只淡淡望了一眼,而后注视着眼前这片汹涌的紫藤萝瀑布。
“花花。”
耳畔落下一声暗哑的低唤,清冷而温柔。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动,深深浅浅的紫映在我的眼底,胸前的剑伤如火烧般灼热,而那铺天盖地的紫全都化作绵密的针,顺着瞳仁直刺进心脏。
能感到那双手缓缓落在我的肩上,又迟疑着,一点一点越过肩膀,横在胸前,而后寸寸收紧。
“花花,是我。”
紫藤花在风中颤动,一片又一片花瓣飘落在我绯红的衣襟上。半晌,我低低笑了一声,嗓音缓缓,响在空旷的庭院中:“我要去的是贵府东园,不知阁下将我引到此处,是为何故?”
贴在后背的身体轻颤一下,胸前手臂慢慢松开,而后搭着我的肩将我转过身去,对上她一双没有情绪的眼。
我嘴角勾起清浅笑意,眨一下眼,有几分讶然地:“哦,原来是师姐啊?”又歪头思索了会儿,仿佛才想起来,“看来,是圆圆还未将我的话带给你。”
庭院深深,花影重重,她定定立在原地,看着我,眸色深沉如墨:“什么话?”
我慢吞吞拂开肩上的手,那双手顿了顿,似是不大情愿,却终是退缩回去。我表情淡漠打量她的眉眼,像是在打量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半晌,又觉得厌倦似的,淡声道:“麻烦师姐往后,离我远一点。”
“花花,”她眉心倏尔紧蹙,“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有些事我必须解释给你听,那日……”
“好了,”我摆摆手,不在意道,“我知道,那日你并不是要杀我,也知道二师叔就在赶来的路上,我一定不会死,还会被好好的照顾,你要解释的,就是这个。”
她嘴唇动了动,想伸手来拉我,但我转身避开了。
“你知道,”她眼底晃动着隐约笑意,“果然是我的花花。”
我目光斜斜看她一眼:“这样的话,往后别再说了,”顿了顿,皱眉道,“让人觉得恶心。”
她眼中笑意倏然消失,深潭般的眸子里浮出一丝冷意。
云麓山上朝夕相处,掌门师父和三师叔知道的,师姐不会不知道,何况她常常将我打伤,打伤完又去偷三师叔的药为我治伤,我的身体看似是个秘密,但其实只要摸一下脉便能察觉,又或许,早在我两初见的那日,她就已经察觉了。
想通这些其实很容易,只是如今对我来说,想通了还是想不通,都没什么意义。
我望了望天色,懒得再同她浪费时间,便道:“劳烦你将郝叔叫回来,我赶着去见我师父,哦对了,还有,我的贴身护卫,也请一并还给我。”
“贴身护卫?”她冷冷重复,眼中杀意森寒,半晌,又突兀地笑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如同在哄一只张牙露爪的猫,“我的花花她说过,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论如何,她都会好好地保护我,花花如今,是要赖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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