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都由人不由己,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手里到另一个人手里,被看做累赘,被当做筹码,随意为人摆弄,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做选择。只有我,是她唯一真正拥有的不会离开她的人,如果连我也不在了,她是真的会死。”
我愣愣望着她,此时才隐约懂了一些,原来她是怀着这样的想法留在苏夜来身边的,她可怜她……
可怜她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可怜着自己?
她们……真的是相依为命活下来的。
在雪域山庄里徒劳地等着她的消息时,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重新想过一遍,我无数次问自己,你究竟是想要她,还是只想报复她?
毕竟有那么一刻,我曾想到过,或许杀了苏夜来,会比亲手将刀剑刺入她胸口还要伤她百倍。可我终究狠得下心。
“我没见过比你更睚眦必报的小猫咪了。”——这是她说过的话,真是准确。
我垂下眼睛,盯着脚下被划得乱糟糟的泥土,良久,问她:“你恨我吗?”语气平静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里其实已经想到最坏的回答,觉得那样也好,有些话不如就此说开,总好过现在这样彼此装聋作哑。就算今夜之后恩断情绝再不复相见,我也不想落得纠缠不清,恩怨两消才能彻底相忘于江湖。
明明是已经想好了的决定,然而这一瞬间,一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袭来,几乎抽走了我所有力气。
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深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泪意,低着头不去看她:“若是恨我,想找我报仇,等此间事了,我等着你,你知道如何进入雪域山庄,也知道我会在哪里……”
她的声音淡淡地,打断我:“那晚你在悬崖边上同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我猝不及防愣住,下意识抬头道:“那晚我说了好多句啊……”
她静静看着我:“我说我杀了你两次,你恨我是应该的,然后,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呆呆望着她,有些反应不能。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如今我也会怎么回答你。”
我整个人都僵住,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我说我不恨她。
我说我试过去恨她,但就是恨不了。
这是我回答她的话。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才跟我说出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才晓得苏夜来对于她的意义。怎么会呢?
“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人是要清醒着痛苦,还是要糊涂的幸福。”她说得不疾不徐,不动声色。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确很痛苦,可痛过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是那个糊涂的人,”她漆黑的眸子里浮出一抹讽色,语声清冷,“所以就算再重来千次万次,我都会选择做清醒的那个,哪怕真相痛到万箭穿心。”
她唇角微微勾起又落下,有复杂的难以描述的情愫在她眼中闪过:“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这样也好,以后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我了,”她垂眸,看着我的眼睛,“花花,就算没有你,我早晚也会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你只是将这件事提早揭开了而已。”
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和预想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我微微张口,几番欲言又止,心里有些无措,也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不知是不是觉得我这幅模样很有趣,她伸出手,食指尖勾了勾我的下巴,宛如在逗弄一只猫,嗓音清冷和缓:“还有什么想问的,今日一并告诉你。”
我躲开她的手,将头转到一旁,望向黑黝黝的树林。
篝火静静燃烧,林中夜色寂寂,良久,我说:“是我害死了苏夜来,她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你心里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娘吧?”顿了顿,有几分迟疑地,“如果换做是我,一定无法原谅。”
她嗯一声:“所以呢?”
我缓缓回头,看进她的眼睛里:“真的不恨我吗?”
她静静与我对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瞳仁里的小小火光,火光中映出小小的我。
“花花,你不是我,”是极少从她口中听到的,郑重的语气,“况且,真正害了她一生的人,是苏剑知,不是你。”
我愣愣看着她,好长一会儿,脑子里像是什么也没想,又像是什么都想过了,心头五味杂陈,最后不知怎么回事,竟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料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没想到,她会看得这么清楚。
到底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遮住眼睛,问她:“我那么算计你,你不生气吗?”
能感觉到她在看着我,半晌, 微微一声叹息:“自然生气,这一回,你的胆子实在是大上了天。”
手腕被握住,拉下来,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见她忽地勾起嘴角,眉峰斜斜挑着,慢悠悠道:“不过,我还记得你说,你只是想要我,我应当没记错吧?”
她靠近我,狭长幽深的凤眼里是好整以暇的戏谑笑意,故意将语气放得低哑暧昧:“花花费了这么大力气,原来只是想要我啊……生气归生气,但你的这份心意,我很是欣慰。”
我错愕地瞪着她,简直难以置信,脑子登时僵成了一块石雕,石雕缝里溜出一个念头:真是变态的心思凡人难懂。方才心头的几丝怅惘也宛如刚冒头的火苗,被从天而降的一把泥噗地砸灭。而后,极其不合时宜的,一阵羞耻和后悔从胸腔涌上脑门,我甚至感觉得到自己一张脸已是通红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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