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冽,让介绍完自己没等到对面人回应正心下生疑的高至下意识定了定神,习惯性露出了笑:“沈公子。”
然而没等他再说什么, 对方一句接一句话将他牢牢定在椅上、眼睛越睁越大, 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惊震至极——
“我为一医师,数月前曾住元国边地小镇,那里忽遭邪祟,我受其累。虽幸逢仙师救治,然仙师去后, 不知为何五感渐失, 故而奔波于此, 探尽奇人异事。”
“几天前恰到这里, 听闻高公相面之术十分传神,便想求得一见, 知晓自己是否还能苟活于世。若不能,也好早为妻女打算。”
“谁料今日一见高公,本还算勉强的五感突兀损毁。现下,我无法视您容颜、闻您之声,才令家仆留于此,好代我记下您所言。”
沈缜停顿两瞬,手摩挲着扶上轮椅,好在触觉还剩了一点,她仔细辨认片刻,移着轮椅往后了一点,郑重拜下:“望高公怜我。”
她道:“必有大礼相谢。”
“......”高至因极惊极震所以在方才攥住椅子扶手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他没有立即应答,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既是邪祟所伤,又曾为仙师医治,这人怎会不知现下这种境地还是需得求问仙师?
可他又不得不答,因为这人此番话里还有另一个意思——是今日见了他、就在前不久,“病情”才一瞬加重。无论是把他当成祸首还是转机,这相面怕是不得不成了。
高至想起来到此地看见的一群高大汉子,而他为表诚意,只领着三五小厮便来登门。
就在这迟疑难言间,轮椅上的人直起身,再度开口,声音带了些落寞:“我知探查天机人运一道,皆会损及探查者。高公若有所犹疑,实属常理。只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这几个月去了许多地的獬豸楼都无果,我——”
苍白憔悴的面容上生气已被消磨得不剩太多。
高至定定看着这人半晌,倏然长叹一声:“罢罢罢,老朽便为你看这一次!”
沈缜听不见,于是邵玄微在其旁适时露出了一个忠仆该有的感激神色:“奴代郎君谢过高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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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邵玄微嘶吼出声。
但她的努力半点没有用。
沈缜摇头,彻底确定自己已然失聪,沉默了会儿开口道:“写于纸上吧,趁我现在还能看见一些。”
邵玄微面色很难看,但刻在骨子里的服从让她到一旁拿了纸笔,将方才高至的断言记下来好供轮椅上的人观看。
不消片刻,一张宣纸便凑近到沈缜眼前——
真的是凑得很近。
她默念读过:“岁至将亡,万死路中或有一线回寰。”
就只有这一句话。
沈缜挑了挑眉。
把宣纸放下,她合眸沉思,不知多少时光流去后,才似恍然惊醒,出声轻道:“把这句断言先捂两天,然后自然点、似真似假传出去。”
没了听觉,她自然没办法从邵玄微那里得到答案,顿了几瞬后就自顾自说下去:“再找人传我谢高公,夺恩人之女非应做之事,故而赠张家财物,先前之事就此揭过。”
“是。”即便知晓对方听不到,但在每句话的间隙邵玄微还是郑重回应。
沈缜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对着那模糊的影子,问:“都准备好了吗?”
邵玄微刚想张口答,但即刻意识到自家主人现在的情形,默了默,俯身蘸墨写字,写完将宣纸递上。
沈缜再看过——
“东海、乾国、元国、獬豸楼、鬼市,皆已筹备完成。”
皆准备完了啊......
沈缜道:“好。”
“去吧。”她说,“告诉谢女君我现在的情况。”
“是。”邵玄微应。
但她行了一礼,转身刚走几步,后面又传来声音——
“玄微。”
邵玄微回头:“...主人?”
沈缜看着她:“若有一日你不用再为鸦雀效命,你想做些什么?”
邵玄微怔,随即惶然低头:“属下誓死效忠主人!”
可没有得到任何降罪赦免或宽慰的几息之后,她蓦地反应过来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见。但轮椅上的人仍旧注视着她,视觉的削减并没有损坏那双眼眸的清亮,邵玄微僵直着脊背回到小案旁拿起笔,想要将刚才出口的话再写下来,可不知为何手上犹豫,迟迟难下笔。
半晌,沈缜没有等到答案。
她沉吟片刻,轻笑一声:“罢了。”
“玄微,如若以后想起来,再告诉我吧。”
一点墨色晕染在宣纸上,邵玄微抬眸,看着日光下瘦弱憔悴的人。
不是真实的相貌,但在这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数年前第一次相见的那个人。
方才滴落的墨色被拉开做了第一笔。
白色宣纸上缓缓构成一个“是”。
......
九月底,刘头村迎来了两个极坏的消息——
一,郡上修筑堤坝,每家每户需得出一个青壮;二,原本针对男丁征收的“丁口税”今年扩大至每一个人,且又多了个“旧钱税”。
现下正值农忙时节,别说青壮,就是八十岁的老人和怀了孕的妇人都得下田,这个时候要出杂役,还多了税,不用想,自然是民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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