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对比下来,比起仍在犹豫的赵人,许多魏人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秦王心善,秋收后若能设法留在秦国,往后便是秦人了,想来也能分到百亩之地,再不必忧心往后的日子。
虽然他们今岁在秦国耕的土地多,再加上秦王的奖励,即便最后只能分得一成粮食,亦能勉强支撑着度过来年。
可魏王心狠,若往后再将九成之税变成常态,仅凭魏国那点土地,他们只怕要活活饿死。
这样想时,魏民们心头因九成税赋而升起的愤怒,便又悄悄消退了下去,至少,比起那些仍留在魏国那虎穴的亲戚邻人,他们该庆幸自己此刻身在秦国。
另一边,远在大梁喜迎黑煤到来的魏王,完全不知他送去秦国的子民,已悄悄变了心。
此刻,魏王正穿着一身织金大红宽袍,跪坐于大殿之中,认真聆听张天师“以无根石火炼长生之丹”的畅言,听到精彩处,还亲自起身为天师斟了一尊酒,痛快!
趁张天师举尊喝酒之时,魏王急忙虔诚地问道,“天师,不知这一颗长生之丹,需以多少石黑煤才可炼成?”
一派仙风道骨的张天师慢慢放下酒尊,一脸正气道,“王上,长生之道乃与天夺寿,炼制此丹,需耗费泰半之火力与天道争夺气机,只有待这无根之火,彻底战胜天雷之劫,方能炼出一颗长生之丹,故而据老夫初步估算,至少要用到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一个手掌,魏王大惊道,“竟要五百石之多?”
张天师闻言冷哼一声,目不斜视道,“王上,若区区五百石黑煤便能成就长生不老之道,那这世间,岂非人人皆可逆天道而长生?”
魏王急忙赔笑道,“对对对,是寡人看差了,这长生之丹,当以五千石黑煤...”
话还没说完,却被张天师厉声打断道,“王上,老夫已窥见你不诚之心!若你只肯出五千石黑石,老夫着实难为无米之炊,只好就此拜别!”
说着,便起身拂袖下座,正欲白衣翩然而去,却被魏王一把拉住衣袍,苦苦哀求道,
“天师乃寡人平生所见之世外高人,炼丹之术堪称出神入化,除了您,世间再无人能为寡人炼制出长生药!如今秦国已运来黑煤一万石,请天师看在寡人一片赤诚之心,勿弃我而去呀!”
他先前服用张天师炼制的丹药,好几回都有飘飘欲仙之感,恍惚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故而万分信任对方。
张天师顿下脚步,眼中有精光闪过,片刻后才悠悠叹了一口气,回头嗔怒道,“也罢,你我能于山泽间相遇,本就是天道让老夫来助魏王成就大业的。但要成功炼出一颗长生之丹,不但要黑煤五万石为君方,还需同是无根之火的黄金一万斤为佐方,不知王上可舍得?”
魏王心中一颤,五..五万石黑煤,还有黄金万斤?但他转念一想,成大事者不惜小费,便忍着心头的肉痛,连声道,“全凭天师安排,寡人舍得,舍得!”
他先前一心求飞升之道,颇有几分不问世事的潇洒,故而将国中许多事都交与太子打理。
但自从知晓黑煤可炼出长生之药后,便重新燃起对权势的渴望,心中自有一番成算——
昔年赵武灵王是何等英姿不俗,施行胡服骑射的赵国,一跃成为东方强国,但他离世不过短短数十年,赵国便惨遭长平之巨败,从此成了落水的无毛鸡。
而他魏国之先祖,当年又何尝不是率先启用李俚变法,魏国横扫中原,何其威风凛凛,到了后来历经几任平庸君王后,不也败落至如今之模样么?
是以,列国之盛衰,不过与君王之贤昏息息相关耳!
他自忖,以自己的智谋和魏国如今的实力,无论是秦国继续称霸中原,还是被赵国以灾星之计取而代之,魏国皆占不到多大便宜。
可若他能活到六国之王尽数薨逝呢?能活到六国尽是废物儿孙之时呢?
到时,阅人历事无数的他,便可轻而易举击败那些庸俗之辈,这中原大地之上,唯有魏国可尽情驰骋,列国,不过是他任意攫取之宝库罢了!
与来日不可估量的收获比起来,眼下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他只盼着那些贱民莫在秦国偷懒,能多垦些土地,来多换些煤石。
张天师笑着赞了一句“孺子可教也”,便以要炼丹为由翩然离去,走到殿外,却碰见太子魏假搀扶着一白发苍苍之老者走来。
自从他提出以秦地九成之粮、为魏王换取炼丹之煤一计后,便被魏假视作眼中钉,二人近日暗中屡有交锋。
张天师瞥了一眼魏假愤恨的脸色,傲然自矜地笑了笑,继续昂首阔步往前走去。
可惜呀,你不过是魏王可有可无的太子,而本座,是魏王奉为上宾的天师。
魏假恨恨盯着对方的背影,恨不得将署中獒犬尽数放出,畅快连骨咽下这骗子!
他这般愤怒,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当日秦王朝魏国借人之时,是他一力劝服魏王应下此事,当日魏王还亲口允诺,届时会拿出半数之收成,前往乌孙国给他的獒犬换牛犊。
如今,因这骗子一颗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药,他的父王竟出尔反尔!
想到这里,魏假的心更是痛得滴血:若按九成之粮来征税,我的心肝獒犬们,可以多得到多少新鲜美味的牛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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