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闻言眼睛一亮,正要开口,李牧却猛地顿下脚步,目光锐利看向这肥头大耳的奸贼,抢先反问道,
“秦军此番行军空前诡诈,已多番戏耍我赵军,如今虽在我赵国之侧攻魏,相国安能确保它不调头重来围攻邯郸?若我李牧今日交出虎符导致来日应战不及,相国可愿在王上面前立下军令状,以全族之性命承担邯郸失守之职?若相国答应,李牧便即刻交出虎符!”
郭开气得满脸通红,“放肆...管打仗的是你李牧,你何来胆量让本相担责?”
李牧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既然相国自知不懂打仗,还请不要胡乱指挥...”
说着,他恭敬朝赵王拱了拱手,“不然,若邯郸失守,秦国第一个要抓走的便是王上,为了王上之安危,请恕在下无法接受相国之建议。”
他特意将“王上之安危”加重了语气,便是猜到以赵王那怂样,必会因此而否定郭开的提议。
果然,赵王闻言,待李牧立刻和蔼了几分,他此刻看也不看郭开,反倒变脸对李牧笑道,“爱卿一番拳拳忠君之心,令寡人十分感动,请爱卿安心率兵守城,寡人既任你为主将,便绝不会怀疑爱卿之心!”
赵王有心为方才之事找补,又柔声劝道,“至于秦国攻魏之事,爱卿不必过于担心,秦国百年来攻魏十余回,哪一回不是悻悻而返的?这大梁城啊,除了水攻再无他法,想必秦国此番亦下不了狠心...”
李牧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感激涕零道,“臣能遇明君,实乃万分荣幸,请王上勿忧,即便秦军再次来袭,臣亦定能为王上守住邯郸城!”
这样的话自来很得赵王受用,他甚至下令赏了李牧五百金,这才笑着让对方离去。
李牧一走出殿门,面上的笑意便骤然褪去,面无表情朝阶下走去。
当年赵悼襄王即位不信廉颇,改任乐乘为主将,廉颇怒而引私兵逼走乐乘,自己也逃往大梁。
魏国能得如此名将本是天降之幸事,却因郭开之谗言,廉颇在此郁郁不得重用,后来赵国屡屡被秦攻打而无力还收,赵王有意让廉颇回国重用,再次因郭开买通使者,传回“廉颇老矣”之传言,导致廉颇彻底被赵国抛弃,最后老死楚国寿春城中。(1)
李牧同为当世顶尖将领,如今处境与当年的廉颇何其相似?岂能不与他感同身受,而万分愤恨郭开这陷害忠良的奸臣?
一个于国无用之废物耳!
想到这里,他脑中竟胡乱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两万赵人宁肯称死,也要抛离故土投奔的秦国,王翦桓猗等众将,也会被他们的君王这般再三侮辱与猜忌吗?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我乃赵国之臣,岂可生出此等非分之猜测?
然而,大脑却已比理智更诚实地给了他答案——不会,一个连百姓都肯好生善待的明君,又岂会肆意凌辱朝堂股肱之臣?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骤然一痛,明君啊,当年我赵国也是有过的,若王族后继有人,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地步...
他努力将纷乱的心思收拢,揣测起秦军此番的战术来。
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杂乱打法,既不是桓猗惯用的长驱直入猛攻之法,亦非王翦擅长的稳扎稳打以静制动之法...
将秦将战术琢磨得炉火纯青的李牧,实在找不出半分头绪来,一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军之中,想必另有高人!
如此一来,他心中担忧愈胜:原本,世人皆知大梁坚固无比,唯有水攻之法可破之,但秦国若行水攻之计,城中百姓性命危矣,此计一出,秦国在天下人心中恐会彻底坐实暴虐之名——但值得庆幸的是,此任秦王如今似有仁君之志,时有传出爱民之举,想必他对水攻一事定会犹豫再三,魏国倒能侥幸得几分生机。
可若秦国此番另有高人助阵,想出水攻以外的法子不伤民而破城,则魏国危矣!
...
李牧没猜到的“高人”张良,此刻正随王翦带的队伍行军至榆关,眼看离大梁越来越近了。
因天气愈发寒凉而张良体弱,嬴政便下令让他乘坐马车随军,王翦老当益壮,原本是要骑马的,此番倒是每日与他待在马车之中,商谈破魏之策。
这位老将最大的优点,是永不居功自傲,永远肯跟厉害的人学习,这趟灭魏既然不用水攻之法,便意味着怎么打要听张良指挥,他并未如寻常将领般生出骄矜不满之气,反倒对张良的法子充满了求知的好奇心。
譬如这一回,张良一通完全打破常理的行军之法,不但将赵军折腾得人仰马翻,再无精力第一时间赶来救援魏国,还成功麻痹了隔岸观火的魏国,让秦军顺利往紧邻大梁的新郑城中,暗中运送了大量粮草。
王翦看向这彻底归顺秦国的年轻人,开怀抚须笑道,“亏得军师神机妙算,方为我大军争取到足够宽裕的时间。”
张良笑着谦虚了几句,其实以他的性子,行事自是滴水不漏,先前派探子收买张天师之时,他特意教对方将话说成了“若秦国欲在六年后攻魏,天师可愿助秦国一臂之力”,便是为了掩饰攻魏时间。
既然秦军此番南下一路畅通,所攻城池之魏卒大多惊惶无措,可见那张天师确未生出警觉之心,故而魏王并未下令让各地及早做防御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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