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张天师一把夺回宽袖,冷声道,“王上可知老夫若施这场法事,要损耗多少寿元?二十年!老夫不过区区凡世俗人,能见神君一面已是天道垂怜,岂敢再与神君讨价还价?若王上心意不诚,此事便作罢,老夫亦可省下这二十年之寿元,只是这解决秦军一事...”
魏王忙道,“请天师勿要误会啊!寡人并非不愿出这两万斤黄金,着实是先前炼丹用金太多,眼下国中存金不多...”
张天师这才长叹一声提点道,“王上糊涂啊!魏国黄金不足,楚国却有列国间最大之金矿,楚金精纯,品质远胜列国之金,若神君能收到如此黄金,想必定会对魏国更满意几分...”
魏王眼中精光闪烁,“以物换楚金?可国库之中粮食...”
张天师看出他的不舍,微微一笑,“贴心”提醒道,“国难之时,妇孺匹夫亦当为国出力,王上不妨下令让百姓捐出粮食,再以粮找楚国换金。如此一来,有了神兵天助,便可魏国得保,万民皆安呐!”
魏王抚掌而笑,“天师真乃我魏国之恩人也,寡人即刻下令征粮!”
张天师得到满意的答复,便昂首阔步走出王宫,待行至宫门之时,见魏无知正在苦苦哀求侍卫放他进去,不由轻蔑一笑,登车赶回府中。
待坐在马车之中,他终于放下人前的骄矜自持,恣意笑了起来——何谓时运昌隆?老夫是也!
自秦军攻魏消息坐实,魏王便再三派人前来请他商议大计,他苦恼于该如何以子虚乌有之术“御敌”,根本不敢贸然前去接下此事,只得一边以“长生丹药火候正在关键时期”敷衍,一边暗中派人前往燕国送信求援。
诚然,张天师大可一跑了之,但魏王的无上恩宠已让他日渐膨胀,渐渐竟已将魏国视为了囊中之物——未到战败的最后关头,他断然不舍将之抛弃。
正在这一筹莫展之时,一日府中忽天降一美髯仙师,自称其乃黄帝座下仙翁,因当年追随黄帝修行于具茨之山,如今见具茨故地将生灵涂炭,故来此人间助魏国渡过难关,此番乃是循着城中龙气而入...(1)
按理说,张天师这种精于玩弄人心的术士,是绝不会被此言蒙住的,但对方在天师府开门见山便道“循着龙气而入”,实在大大取悦了他。
试想,哪个凡夫俗子敢在魏国都城之中,口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怕不是活腻了?
再者,他见对方隆准龙颜,通身气度比自己还要胜上几分,所说之事又有上古典籍为证,堪称言之凿凿,竟不自觉就信了几分。
而当对方以“狭窄之地气势不足,需找一开阔地授你仙法”为由,邀他前往山间修习驱除秦军之法时,他立刻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在对方施完一场他从未见过的神妙法事后,当场取出一把菽豆撒于地上,除此外再无任何举动。
片刻,他便亲眼看着一队身穿坚甲、手执利器的神秘士兵突然出现于山下,大呼“神兵愿听仙翁调遣”,岂能不当场震惊地俯首贴地,心悦诚服敬呼“仙翁”?
想到这里,张天师抚着一把美髯,自得地笑了起来——仙翁认准他乃魏国之主,已亲自传授他撒豆成兵之法,他于山间试验过,一把菽豆便可变出一队神兵,只是他功力有限,不能如仙翁那般百发百中罢了。
但他深知,神兵所用之神戟神刀,并非凡间俗铁所制,而是击打扭折亦分毫无损之神铁,堪称能以一敌十!
如此一来,只要他有足够的菽豆,莫说灭掉这三十万秦军,便是灭掉列国亦不在话下...
所谓两月之期,不过是他特意留给魏王那蠢货筹集粮食与黄金的——既然这魏国迟早是他的,这钱财粮食,他自然要早些握在手里。
...
两月之期转眼便至,张天师终于将撒豆成兵之术练得炉火纯青,而那些未落到秦军手中的各城池,也堪堪凑齐了君王下令征收的“每户三十石粮食”——因魏王担心得罪豪强贵族,此番便只向平民征收粮食。
魏国本就地少人多,一户四五口庶民之家,纵便勤快些租种豪强之地,一年到头能留下的收成也不过六七十石,全靠平日偷采树皮枯草野菜凑合着熬过一年。
而眼下,今岁税赋原本早在秋季便已上缴,百姓还要再多交半年之口粮,心中之绝望愤恨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他们只能将原就不多的一日两餐之口粮,再一分为二精打细算,分成四餐来食用。
可那些本就掺了半数树皮草根碎末的稀粥,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度过漫长的大半年,在这种情况下,抛弃小的还是老的、以节省口粮的严峻难题,再一次出现在魏国百姓面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凡一家人能勉强糊口人人不饿死地活下去,谁又愿亲手将至亲之人送上绝路?
如此一来,本该与魏军同仇敌忾抗击秦军的魏国百姓,便失了那股守护家园的心气。
因为他们如今对魏王之惧恨,更要远胜对秦军来袭之惧恨——
听闻,秦军沿途攻打城池却纪律严明,只与魏卒拼死决战,不曾扫荡过百姓,待秦军占领那些城池后,亦是自备军粮埋锅造饭,并未朝城中百姓要过半颗粮食。
而他们的君王,竟要趁此国难之机,将各地百姓逼上死路,何其狼心狗肺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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