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比楚国更宽敞平坦的黄土大道间,韩父气喘吁吁将挑子放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将韩信从背篓着抱出,指着眼前一辆辆路过的拉煤马车,眼中含着热烈的期盼道,
“信儿你看!阿父一路找秦人打听过了,那车斗之中所载的,便是比黍米还珍贵的黑金,往后阿父若得了闲,便也跟着他们上山采煤,如此我儿便能顿顿吃饱饭了,往后只管用心读书便是...”
韩信跟着父母从秦境一路走来,发现秦人与楚人也无甚区别,皆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并非传说中被削了鼻子挖了眼睛的怪物。
相反,他们每每问路碰的秦人,面上都是带着几分和气笑容的,并不似家乡众人那般满脸皆是愁苦之色。
甚至,他们还遇到了一户盖有五间草屋的善心阿娘,对方在听闻他们是逃难来秦国的,还进屋端出满满一大碗黍米粥来,递与他们分食。
那粥,也比他在马头乡家中吃的要浓稠许多。
聪慧的他很快便想明白,秦国百姓的日子,想必真要比楚国百姓好过上几分,如此可见,那些所谓“秦人饿极了便要吃孩子”的传言,确如父亲所言,全是假的。
那些秦人的笑容,那满满一碗粥,让小小的他对秦国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哪怕是秦国边境的守卫,待他们亦是和和气气的,而比起在楚国屡次差点就被山贼发现的险境,这一路进了秦境,他们再没被任何人欺负过。
韩氏祖上,亦是古邗(寒)国的开国功臣,后来随着邗国的覆灭,前朝旧臣自然就没落了下来。
到他祖父这辈之时,日子已潦倒得只留下马头乡那两间茅屋。
即便如此,落魄的韩氏再穷再饿,也未动过将祖传书简和宝剑拿去换钱的念头,这识字与武术之道,便代代流传了下来。
他们深信,子孙若能识字、会武术,韩氏便迟早能有一日,再以一国文臣或武将的身份,重回当日的荣光。
按理说,韩父有一身打猎本领,家中日子本不该过这般艰难的。
但乡闾豪强新推举出的族长,时时以新贵自居,时常意有所指地嘲讽“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勒令韩父每月要为自家打上二十只孢子或一头野猪,若完不成任务,韩父便要倒贴赔给对方二十石粮食。
二十石粮食,是韩家半年的口粮。而这族长的背后,是淮阴县县令。
如此一来,韩父只能抽出大把时间前去山中打猎,野猪性烈,攻击性极强,又岂是那般好打的?再说山中除了野猪还有财狼猛兽,一家人自是过得胆战心惊,而家中的田地,大多时候只有韩母一人辛勤耕种…
如此一来,自幼感受到人情冷暖的韩信,自是要比旁的孩子懂事很多。他在马头乡,感受到的只有豪强对自家满满的恶意,而那些乡邻为求自保,亦从未如那秦国阿娘一般,赠与他们半分善意。
正因如此,他父亲一听友人说秦国分田地、还有免费的书读,便毫不留恋地一心筹备着入秦之事。
总之,他现在很喜欢这样的秦国。
此刻,韩母心情极好地放下背篓,取下韩信头上已被晒蔫的遮阳树帽,在道旁折了些枝叶繁茂的树条,三两下翻折间,很快又编出一个树帽给他戴在头上,她翻了翻小篓里所剩不多的干粮,看着越行越远的拉煤车队,满怀憧憬道,
“我看这秦国民风极好,四处亦无盗贼挡道,着实是个谋生的好地方,也不知此番,我等能否顺利在咸阳安置下来,若真能让我等开出一百亩农田...”
韩父笑呵呵道,“钟离小兄说了,是你我一人便可分得一百亩。”
满脸灰扑扑的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欣喜之色,韩信也欢喜地拍手笑起来,“我也要好好读书习武,来日做个大将军,带大军杀去淮阴县!”
一家三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时边说边笑个不停。
在这温馨的气氛中,前方有一队马车正扬着黄土奔来,韩父忙将韩信放回背篓中,重新挑起担子道,“我等快走,莫要冲撞了秦国贵人!”
衣衫褴褛的一家三口,再次急匆匆朝着咸阳方向赶路而去,待行了一小段路之时,身旁却骤然传来御夫“吁”的一声。
韩父慌乱扭头,见原本奔于最前方的一辆四马所驱黑色马车,已在他们身旁徐徐停下,登时心神大乱,小声提醒妻子道,“恐怕来者不善,快跑!”
话音一落,夫妻二人便撒开脚丫子大步奔跑起来,可惜没跑上几步,便被一队侍卫追来拦下。
韩信迷茫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侍卫,方才刚对秦国升起的好感,顿时又落到了谷底之下。
难道这些秦国之贵人,竟跋扈到,连道旁好端端走路的行人都要杀吗?
侍卫将他们赶回马车旁,这时,下来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他们一番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尔等不是秦人吧?”
从接到钟离眜书信那日起,韩父就做好离楚奔秦的准备,他拿着偷留下的两只野兔,悄悄找到乡中一位走南闯北的游商,跟对方学咸阳官话,他语言天赋极佳,很快就将日常用语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每日学回来,都会如数授与妻儿,是以,他们一家都是听得懂、也会说咸阳官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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