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儿,好孩子啊, 你完成了先王与子楚的心愿, 完成了姑母与阿父的心愿, 如今天下大安, 政儿又登基做了皇帝,本宫总算能安心见他们了...”
嬴政眸光一凝, 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忙使眼色命阳庆上前把脉。
宫人忙体贴地将魂不守舍的华阳太后,重新扶着躺下,眉头蹙成“川”字的阳庆,立刻上前请罪一声为太后把起脉来。
嬴政满眼担忧地,看着眼中亮光愈发黯淡的华阳太后,只见对方嘴角仍噙着笑意,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政儿呐,往后祖母若不在了,你定要好生顾饮食,莫要贪凉贪杯...”
正在把脉的阳庆猛地抬起头来,面色沉重地朝君王悄悄摇了摇头,轻轻松开了手。
早在方才见到原本昏迷的太后,突然这般精神大好时,他心头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此刻一把脉,太后果然周身元气已散,想来最后一丝凝聚未消的执念,便是在等陛下到来...
嬴政心口倏地涌起一阵大恸,冲上去扑于榻前,紧紧握住华阳太后愈发冰凉的手,低哑着声音道,“祖母,您先前盼着品尝的龙井春茶,明岁四月便可采摘了...”
此刻,华阳太后眼中光芒已尽数散去,她努力想反握住嬴政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仿佛这咫尺之距却隔了万里之遥。
她涣散着眸光,看向这个寄托了自己无限情感的孩子,这个弥补了自己无子孙遗憾的孩子,眼前高大威武的君王身影,渐渐与那个瘦弱矮小的孩童身影重合起来,让她再也分不清此时是何时。
在宫人们陆次响起的压抑抽泣声中,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左手颤抖着举起,喃喃道,“政儿...祖母...阿父...归家..”
话音未落,她的左手便骤然跌落于榻间,再未举起。
阳庆与宫人们急忙跪了下来,大声喊着“请陛下节哀”,一颗热泪顺着君王的眼角滚下,又迅速消失于玄色衣袍之间。
他九岁归秦之初,便在母亲再三的责骂催促下,在园中数趟假装与亲祖母夏太后偶遇,等来的,却是对方一脸嫌恶的斥骂。
母亲怪他不争气,怪他长得不如成蟜可爱,怪他性子不如成蟜好,不然,哪有亲祖母不喜欢长孙的?
那一日,悄悄蹲在拐角处发呆的嬴政,遇到了回宫后只拜见过一回的华阳太后。
她满脸惊喜地牵过他的小手,边走边神采飞扬地絮叨着:政儿长得真好看,一看就是极聪慧的孩子,你这浑身的气度,比你阿父更肖似昭襄王几分!本宫的政儿,以后定是一个好君王...
始皇帝嬴政强行逼退眼中的酸涩泪意,缓缓放开华阳太后的手,俯身亲手为她撩好一缕额间耷下的花白碎发,退后深深一拜。
祖母,孙儿一路走来,幸未辜负您的期待。
祖母,这世间,往后再不会有人称朕为“政儿”了。
...
秦始皇二十年秋,华阳太后薨逝,帝追封其为太皇太后,并以国葬之礼治丧。
所谓国葬,正是《王制》中“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的规定,这意味着,华阳太后的遗体要安放于以巨石储冰的攒宫之中,期间举行各种仪式为逝者祈福哀悼,待七个月后,才能抬棺前往芷阳皇陵下葬。(1)
次年夏,治丧完毕的帝国君主,再次收拢强大的心神,将满腔心思扑在了朝务上。
而李斯则在早朝之时,趁机提出重启骊山北麓皇陵工程一事,此建议一出,立刻得到了群臣一致附和——陛下的皇陵,已停工近五年了!
按周礼,列国君王早在登基之时,便会寻来巫士勘察相地,以“土会之法”选出一处背山面水、土层深厚之风水宝穴,提前为自己营建陪葬品众多的陵墓,秦国自然也不例外。
而先前由于秦国抢挖煤矿人手不够,只得让修建皇陵的刑徒前往煤场,如此一来,皇陵一事便停工到了现在。
丧葬之事,在信奉“事死如事生”的古代,连家境贫寒的庶民亦会郑重对待,更何况帝王乎?
李斯殷殷劝道,“陛下,如今大秦已挖出巨量煤石,依臣之见,无须再急着开采燕齐楚故地之煤...而大秦统一后多出的众多劳力,纵便修路已征召百万,亦大有盈余,还请陛下及早召集人手修建皇陵...”
在大臣们的极力劝谏下,嬴政思索一番后同意了,这一回,仍按一日三餐、每日30钱、一年发放几身衣袍的标准,征募自愿前往修陵的工人。
明赫知晓此事后,半分不认为自家父皇骄奢淫逸。
他是受过二十一世纪科学无神论熏陶没错,但他又能凭借什么资格,要求这些隔着两千多年遥远时光的古人,也必须接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理论洗礼呢?
每个时代对事物的认知,都来源于这时代的生产力发展,来源于这时代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探索程度和认知。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能造出高铁的水准,人们自然也不会再把它视为神迹神龙现身了。
再说了,“老神仙”的存在,各种后世生产物资的跨时空出现,本身就让一切,看起来更充满了神秘色彩。
而溺死的他重新降生在战国、系统的存在、虚拟善意值能兑换成真实物资...
这些颠覆常识的现实,让他自己都时常会陷入真假难辨的恍惚中,哪能有勇气去劝古人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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