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消停一阵,直到这回春闱一放榜,知晓了他几个友人家的儿子皆中榜后,窦洪又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重新提起,把窦平宴骂个狗血淋头。
窦平宴倒是平静,自己领罪又去窦氏祠堂跪了一些时日。后来还是大娘子心疼儿子,亲自给叫回的。
据说这叫回后,便是留在玉京园,闭起门来读书,倒比从前还用心。
以至于众人都在私下相传,二爷这是被主君一语骂醒的,明年就要去春闱呢!
关于这春闱,窦姀偶然还听闻了另一件趣事。
是她二姐窦云湘的。
自从去年云筝议亲那回,魏家相邀,一家子女眷都去了东园游玩。据说当时云湘一曲弹毕,便迷了一位世家子弟的心。回回有窦云湘在的游宴,那位郎君都会去,并放言非她不娶。
那位郎君姓范,便是魏氏一表亲,京中人士,不过弱冠。去年只是赶巧来魏家做客,便遇上了心中的淑女,自此久久不能忘怀。
这不春闱放榜,那范郎君便中了,以后就是贡士出身。人人都说他这日后是当大官儿的命,如今挣得好名头,便是为了上门求娶窦云湘的。
一开始,窦姀只是道听途说,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结果没过几日,忽然便传来消息,说是范郎君真要登门,就在四月二十。
范氏毕竟家住京中,双亲都在上京,暂时折腾不了来江陵,所以就请了媒人陪儿子下来,顺便替他们先相看。
而这回陪同范郎君上门的,还有魏氏主母和他的表弟魏攸。
得知魏家人要上门拜访的前一日,窦姀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除了很久没见过魏攸之外,她还有一要紧事想与他说,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她很清楚,窦平宴只是这些时日不来找,并不意味没了那些念头。
没见到他时倒是还好,若是碰着,她巴不能躲开,连片刻都待不住。
解决这个难点便要从两条路上走——
一,断了弟弟的念头。
二则,就是自己赶快离开这个家。而离开家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找门亲事嫁了。
这一日清早,窦姀依旧坐在铜镜前。
春莺本要帮忙梳妆,却被窦姀一拦:“喊芝兰来就好了,你自个儿也去收拾下,打点的标致些。”
春莺愣住,有点不明所以:“姑娘您......”
窦姀转头看她:“我之前不是问过你,愿不愿跟了二爷么?”
春莺一听便悟了,脸浮出喜色,红滴滴地低下头,急急忙忙跑开喊芝兰。
夜晚来临时,窦洪在庭院办了筵席,招待范郎与魏氏。而今日的主儿,是云湘。
窦姀早早在清心斋的竹林边上等人。
她与魏攸未曾相约过,所以她并不清楚,究竟能不能等上他?
虽然魏攸在藕香亭,可家中下人仆婢不少,人多眼杂,藕香亭还有主君和大娘子,窦姀并不能在那逮人。唯一能赌的地方,便是这清心斋。
清心斋,是她与魏攸在窦家初遇之地。
白日时会有两个小丫鬟来打理清扫,傍晚便落下锁。这清心斋外还有一片竹林,幽然宁静。
临近盛夏,这竹林附近虫多,因此下人们来往时便不爱经过此处。在窦姀看来,这却是一会面方便之地。
竹林里,窦姀坐在石凳静静等。石桌上只留一盏灯笼,芝兰便在林外放风。
半个时辰过去,也不知是不是灯笼招虫的缘故,蚊子一只接一只的飞来。
窦姀百无聊赖,已经拍死数十只了。
她正想把这灯笼挪到不远处的地上,一起身,便听到左边传来的清脆声:“你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吗?”
熟悉的声音,温和亲切......如清泉上石,泠泠动听。
窦姀一怔,连忙欣喜地转头,正对上魏攸含笑的眼眸。
月色竹影下,他提着一盏灯,青衣襕衫,站得笔直。
瞧见她,便抬起手,瞥了瞥自个儿灯笼旁围着转的几只绿色小虫,不忍皱眉道:“这里飞虫如此多,你也不知回去,就爱给人家喂血是罢?若我不来,你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窦姀绞着手帕,脚跟因着喜悦轻轻踮起。
不答,只有莞尔的笑:“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可见我赌对了,你还是找来了呀。”
魏攸失笑片刻,却低下眸默默道:“我想见你,明明你就在窦府,却不知该如何见到,也不知你是否知晓我来了......于是我便找上了这儿,看看是否见旧月故景,就能忆起咱们的往昔?如此也当今日见过。”
窦姀听他一说,不禁抬头望了望月牙。但见月色盈盈,清风过林,与他们去年在清心斋,一起走竹间小道时并无二般。
只不过那时是深秋,而如今,已是初夏蝉鸣的开始。
她一笑感慨:“都要一年过去了。”
“是啊......”魏攸也追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夜空,叹道:“有时候真想年岁走快些,岁岁年年都是如此,倒真没意思。我不想见的人,日日能见到。而我想见之人,却不在身侧,与我相隔着一轮明月。要能直接走到来年我上门提亲的这日,该多好。”
窦姀心头跳动,脸随着红了,连清风也散不尽。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瞧向魏攸,忽然试探问道:“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早些上门提亲...就,就在这个月如何?”
第29章 引诱
此言一出, 周遭寂静。
魏攸显然是被这话震住了,双目倏而睁大,问她为何?又怕窦姀误会,赶忙解释说:“我、我不是不想!为何如此突然, 小娘子是不是遇上难事了?”
她遇上的自然是难事。
弟弟的事难以宣之于口, 是不能说的。
窦姀抿了抿唇,轻声道:“若你觉得操之过急, 不妥也无妨的, 我这提议本就唐突,只想问问你方不方便罢了...”
魏攸见她不肯说, 虽然很想知晓, 却也心知不能再问。
其实方才窦姀问他,可否提前提亲时, 他心中一下喷涌而出的是喜悦。若非要顾忌到窦知州和云筝心里是否舒坦, 他早便遣媒人上门了!
魏攸见她似乎有些丧气, 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我自是愿意的,若要提前,我这儿倒是不难, 回头我便打点, 与家中说一下...倒是窦大官人和筝姑娘那儿,你......”
比起窦平宴的事,窦姀觉得主君和云筝那儿已经不算什么。嫁了就能离开,反正她和云筝早有过节, 窦云筝也厌恶自己,倒不介意多加这一桩。
窦姀刚要应下, 忽然,芝兰从竹林的另一头跑来, 附到耳边小声道:“姑娘,奴看见二爷的人往这边来,就快到了!”
她脸色一变,急忙告诉他有人要来了!
好在魏攸反应够快,不待窦姀指示,人已经快步往竹林深处闪了。
与此同时,身后正好传来窦平宴的脚步声。
“阿姐。”
这一声,叫起她浑身鸡皮疙瘩。
灯笼照亮了地上的竹影,他的脚步也随之停在跟前。
窦姀不知道魏攸躲好了没,弟弟的事又不想让他知晓。索性拽过窦平宴的衣袖便往外走。
他倒是配合,任由她拉着袖摆走。
等出了竹林有一段路,窦姀才松开手,低声问道:“你怎么往这儿来了?”
“这句话该我问阿姐才对。”只见他唇边勾起一丝笑,像是冷嘲:“那日分开时,我都跟你保证了不来找你,可你...为何却不遵守承诺?还来见他?”
这话说得她心惊。
明明她还留了芝兰在外头放风,刚刚魏攸闪得极快,窦平宴还是才来的,按理说并没有瞧见人。
她不知道弟弟是否在诈自己,只好否认:“我见谁了?我丢了首饰,不过在这里找而已。”
窦平宴倏而盯紧她:“阿姐真当我心是盲的?明知你喜欢那人,他既要登门拜访,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没有?”随之冷哼,“他一从席上离去,我便过来了。我对你的承诺做到了,你为什么做不到?”
虽在质问,听起来却没多大恼意,反而委屈更多。
窦姀终于松了一口气——可见,她在竹林与魏攸说的话,他并没听见,还以为只是两个人相见罢了。
窦姀大多数时候,还是乐意跟弟弟好好说的。即便他对自己的心思再不堪、再怪异,可那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见着他委屈,窦姀的声音也终于软了些:“想见一人,这情意哪是说舍就能舍的?总要一点点断开吧?”
窦平宴闻言沉默,拉上她的手腕,就往玉京园走。
她起先蹙眉,想挣开来着。忽而便想到自己的谋划...这一趟去,没准能借个东风。
到了玉京园,只见园子里黑黝黝一片。
比起大娘子院里阑珊的灯火,笑语环绕的仆婢们,这里倒是冷清很多。窦姀想起弟弟确实更喜欢清静,所以伺候的下人也不多。
窦平宴让她在园子里等待。
他走进屋,没过多久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匣子。
窦姀接过,打开看到时,不禁一愣:有一只翡翠剔透的玉镯,几根攒丝珍珠金簪,一对添香耳坠子,正是上回挑出来的那些...
见她连忙合上,夜色下,窦平宴反而平静认真地说道:“既说了要送我心上小娘子的,那便是送给她。阿姐亲手挑的,也合该看中眼,不会不收吧?”
窦姀一默。
又听他继续说道:“还记得从前,阿姐为我捕流萤,马上也要盛夏了,阿姐可能再为我捕呢?就像从前一样。”
捕流萤?
这的确也算不了什么事。窦姀想起从前两人相伴的时日,既想应下,却又觉得这样很怪,也不该再做......
她再次沉默了。
夜色宁静如水,偶尔能听见几声风吹草动。
他也不吭声,只眼底精光转个不停,像在寻思什么。
末了,竟是戚戚一笑:“我和阿姐注定回不去从前了么?早知如此,那天我便不该气急攻心,把一切都抖落出来......我从前觉得,即便世人都厌我,觉我不伦怪异,可总有那么一个人,她会懂我,即便她不肯接受,却也不会不理我、怪罪于我、恨我......如今想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以后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窦姀听着,心头没来由一酸。想着弟弟小时候没人搭理,也确实过得不如意。
她刚有些动容,正想开口宽慰,登时又把话吞了进去。
宽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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