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还。”
高三的卫竹兮欠了一屁股债。
放贷人废了卫志一条胳膊,看这个破碎的家也没有多少钱可铲,松了口,让还五十万的本金。
卫竹兮想尽办法,借钱、兼职、做家教,一天打好几份工,最开始每天睡眠时间东拼西凑只有四个小时。
卫志被吓破了胆,卫竹兮开始还债后就跑了,梅音本就有心脏病,没过多久病逝了。
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但当一切都开始变好时,他又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卫志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旧大外套,一只袖子空了半边,打了一个结。里面的汗衫明显质量不好,不怎么吸汗,大热天的粘在身上,看起来不怎么舒服。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听到卫竹兮愿意跟他说话,倒是眼睛亮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我来看看你妈妈,她去世的时候都没人告诉我,不然我当时就回来了……我还是问了你张阿姨才知道她被葬在了这里……今天天气不好,她喜欢晒太阳……”
卫志年龄不大,四十几岁,头发却已经花白得厉害,皮肤很差,隐约能看出来五官立体,卫竹兮鼻子和脸型像他。
他想到什么,止了声,从脏兮兮的兜里掏出一把包的很严实的钱,似乎有些羞于给他,但还是递了过来:“儿子,给。”
很厚,每张钱都是很零散的几块,甚至还有钱币最小的面额,卫竹兮微合眼睛,没看他:“你哪来的钱?”
卫志断了一只手,残疾人很难找到工作。
卫志连忙说:“没赌,没……捡垃圾之类的。”
他不想多说,关心的是其他的:“冬灵现在怎么样,病好些了没有?”
卫志不是好人,他是个蠢人,当年他知道梅音有先天不足,但他还是娶了她。
他们生了孩子,一个健康,一个是生病的,但都养活了十几年。
心脏病要花很多钱,他觉得这个家需要大钱,就把攒的钱拿去赌,渴望一飞冲天,后来却陷入了赌的泥潭,自甘堕落。
卫竹兮没接那些钱,看着他低声道:“好些了。”
卫志看他不收,突然走近,把那个破旧的塑料袋塞进了他怀里:“那就好,拿着。”
他给了钱就走了,离开的背影很萧索,像一匹被狼群抛弃的老狼,干瘪而仓皇。
卫竹兮看了他背影许久,突然觉得可笑。
他曾想过无数次见到卫志时的场面,他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问他为什么要赌,为什么梅音去世他一点都不伤心……他想问他很多很多。
他想过他会狠狠揪着对方衣领,问他:“你知道梅音是因为你死的吗?”
但再见到这人,他却发现嘴巴像被封住似的,什么都说不了了。
好像发泄了,也会是一种新的罪责。
从早上就阴沉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卫竹兮单薄的衣衫。
他捏着手里的东西,看着墓碑前那张黑白照上的温柔笑脸很久,伸手捂住了脸。
*
白织羽从学校上完课回来,把车钥匙随手扔在了玄关。
厨房的灯暗着,家里也是没人的样子,白织羽看了看时间,微微蹙眉。
他给卫竹兮打了电话,对面响了半天,接听了:“喂?”
是一个陌生的男声,白织羽眉目敛在阴影里,声线低沉几分:“你是谁?卫竹兮呢?”
冯远总觉得对面的声音耳熟:“他正在寝室里。”
看了看电话备注,他有点摸不清对面是卫竹兮的什么人。
白织羽眉心微微放松:“为什么他不接电话?”
冯远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压低声音:“他睡着了。”
他回来就发现卫竹兮躺在床上了,睡得很沉。
白织羽眉心一跳,在玄关转了一圈,不清楚他为什么今天默不作声回寝室住。
卫竹兮睡得不安稳,稍微睁开了眼睛,冯远眼睛一亮,冲手机对面说“他醒了”,随后凑到卫竹兮旁边道:“会长,有人找你。”
冯远把电话抵在了他耳边。
卫竹兮躺在床上,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卫竹兮,你怎么了?】
他困惑地皱紧眉头,低声含糊了一句什么。
冯远一听,对面这人卫竹兮确实认识,也放下心来,把手机塞在卫竹兮手里。
手机传来的声音朦胧,白织羽没听清他的话,察觉到对面的不对劲,又道:“你别动,我来接你。”
他匆匆拿了车钥匙,路上一直没挂电话,隐约听见对面穿来的呼吸声,似乎又睡着了。
白织羽是十分钟后到的,宿舍窗户被敲得啪啪响,冯远没头没脑地开了磨砂窗,就看到窗台上半蹲着的一个人影。
看清脸的第一眼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啪”的关上了窗。
“……”
过了几秒窗又被打开,冯远扬确认再三,扬起一个笑容:“白教授,您……敲男寝的窗干什么?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白织羽穿着一身黑,怎么看都来着不善,他径直从窗里翻进来:“我来接卫竹兮。”
冯远愣愣地跟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几乎汗流浃背了:话说这可是二楼啊,白教授怎么上来的?
卫竹兮的床位在下铺,白织羽进去就看到他蜷缩着躺在床上,他抿唇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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