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停在输入框旁边的发送键上,神经末梢不听指令,轻轻碰触屏幕的简单操作也完成不了。
廖茵茵。
茵茵……
方渡燃愈发觉得特别耳熟,从不久前的画面里翻出来,抓住了毛线头。
他已经想起来郁月城她妈妈是什么时候提过,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那是在他第一次去郁月城家的时候,一闪而过但他确定听过。
有明显的印象是因为上个月他在备考,还接到过安靖阿姨的电话,邀请他去a市的家里玩,说茵茵在他家种了一树石榴,是找人嫁接的特殊品种,籽很软,是甜的,可以连籽食用。
那会儿他还觉得能搞定石榴籽很厉害,因为在学校吃午饭,有当季的新鲜水果出来,他都有给郁月城带上,前阵子就是石榴,榨汁会滤出不少石榴籽的残渣。
所以方渡燃记得特别清楚,多嘴问了一句,茵茵是谁。
他听到安靖阿姨在那头瞬间住口,过了会儿才说是她的好朋友,亲手种得很好的石榴树结果了,语气真诚地邀请他可以跟郁月城一起回来玩,来摘石榴吃鲜花糕点。
方渡燃的心脏沉重得像铁块,拉住他整个人无限下坠,看不到底,呼吸也有些困难。
短信界面上是编辑好的信息,他想发消息试探那个不可能的答案,他也应该知道这些巧合的答案。
他应该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方渡燃让手指按下去,轻轻一点,对话框里多出来一条文字传输过去。
-阿姨,你上次说茵茵阿姨种的石榴结果了,想邀请我去看,现在还有吗?我下个月有时间,可以回来一趟。
等待答案的时间很慢,也来得很快,方渡燃的头脑空荡荡的,被手机震动敲醒。
安靖过了五分钟回给他,文字里都能看出来对方的热情-有哦,前一批管家已经摘下来保鲜起来了,自家花园种的,光照不均,有些熟得晚,等你们回来还能自己摘剩下的。记得来得时候跟月城一起,我去接你们。
对面没有察觉到不对,方渡燃没有打错字,草字头的茵,茵茵。
他,他亲妈的名字。
他是不会傻到去相信世界上刚好就有这样同名同姓的人。
刚好就有一模一样的遗传皮肤、发色、瞳仁。
所以郁月城帮他,会一直跟在他左右,会在十二中选择他,都是因为……因为自己就是那个一声不吭抛弃他的“朋友”。
安靖阿姨会对自己这么好,也是因为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儿子。
安靖和廖茵茵,是跨越生死的挚友,她们的儿子,也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方渡燃说不上是喜悦更多还是难以接受更多,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是他。
他却又因此得到了各种好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光芒。
失去力气般,方渡燃瘫倒在后座上,心脏被人狠狠地揪住,一把一把地在用力挤压。
他觉得痛。
方渡燃一向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地差劲,尽管他是一个异于常人的高中生,他身体流着跟别人不一样的血液,他在对待他人的时候也不卑不亢。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他在教室里伸手从地上把“迷路的小朋友”郁月城拉起来的第一眼,他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皮肤好白,活了十七年没见过这么好看一男的,可郁月城朝他伸手,是因为他就是那个“好朋友”。
他见到安靖阿姨,心怀敬重和感激,他都有记住每一件事,得到的每一点善意,他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光亮和好都收集起来,他都怕那些好太重了,他承受不起。
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承受不起了。
他所有的吸引力都来自于自己已经遗忘的过去,这事实即温暖又荒唐。
难怪郁月城对他百般纵容,难怪阿姨对自己一见如故,还要收他做干儿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完全忘掉的,那个过去的自己。
是个鲜活的生命的自己。
可是方渡燃现在不是了。
他没有郁月城回忆里那么好,他自打对自己有印象以来,他就从来也不是什么乖巧优秀的好孩子。
他甚至都不记得郁月城了,完完全全的不记得。他连他亲妈都忘了。
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过去的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郁月城对他来说也是。
他在……他是把郁月城放在眼前来认识,来交往的,郁月城眼里不是,都不是,郁月城看到的根本不是他。
方渡燃心里百味杂陈,这答案真的太摧折人心。
郁月城记住过去的他快七年,七年有多长,是他从来到实验室到现在那么长。
七年后郁月城还可以对以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一举一动里都携带曾经的气息,用旧的雨伞不舍得扔,做过的标本保存得小心翼翼,提到那个“好朋友”总是温柔的。
那个人在他身上刻满痕迹。
他想得太简单了,刚认识郁月城时,一句觉得他亲切,就成了理由,被他信了。
他是谁啊?叫方渡燃的现在应该是什么人啊?
是胆小一点的omega都不敢上前说话的,是走在学校里,alpha们都要给他让路的,郁月城说他亲切,他居然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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