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一时之间大脑空白,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冻傻了?”江怀雪去捏裴书锦的脸,裴书锦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倒吸了一口凉气,江怀雪这才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又碰了下,拧眉道:“你脸伤了?”
“不碍事。”裴书锦拉下他的手道:“过几天就好了。”
“什么就不碍事!”江怀雪大惊小怪道:“你真是半点也不在意自己。”
“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裴书锦拉下他的手道,恍惚道:“不过一夜光景,好像恍然隔世,只觉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少挖苦人。”江怀雪哼声道:“我要是不来,你就是冻死骨了。”
裴书锦挣扎着起了身,江怀雪赶忙把自己的貂裘披给他,裴书锦又发现自己受伤畏寒的左腿还特地包了暖垫,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无法指摘他,只叹了口气,推开窗子,看着外头荒野流民道:“你明知这里流民聚集,还逞什么排场,两相对比太过触目惊心,万一激起民怒,看你怎么收场。”
“这马车也就是里面置办的还算周全,外头朴素得很。”江怀雪指了指旁边的暖炉道:“别操心这些,赶紧把炉上的粥喝了。”
这人的养尊处优是刻进骨子里了,裴书锦懒得与他争辩,他也确实是饿了,端起那碗温热的白粥喝了起来。
江怀雪在旁边揶揄他:“你就把自己和这些灾民一样,冻死饿死,你心里就舒坦了。”
“……”裴书锦没说话,喝完最后一口,好受些了,才叹道:“我身微力薄,实在是做不了什么,但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能吝惜此身。”
江怀雪让他堵得无言以对,无奈道:“再喝一碗,逐星说你久未进食,不能沾荤腥,先将就些吧。”
裴书锦这才起了笑意,摇头道:“幸好是备了白粥,这般情景,若是你那燕窝粥,我看到了也要从马车里跳下去。”
“啧。”江怀雪闻言阴阳怪气道:“江逐星也是这么说的,他倒是了解你。”
裴书锦怕他又要找不痛快,赶紧另起话头道:“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江怀雪比他晚到两天一夜,他和陆卓一路是快马加鞭,江怀雪马车这么重,日夜兼程也会走得慢些,也就是说几乎裴书锦前脚刚走,江怀雪也就出发了。
“……那些朝廷里的人,贯会和我哭穷,动不动就要杀富济贫,我总要亲自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境。”
裴书锦听他这么说,心下一动,赶忙放下粥碗道:“你答应开仓赈粮了?”
“你也觉得我该任他们予取予求?”江怀雪嗤笑道:“冬月月初,灾情远没有这么严重,我押给他们的五千石粮食,若是真到了百姓手里,现在何至于斯。”
裴书锦皱眉道:“陆县令路上同我说,萧县周边的灾民约有一万七千余人,山东逃来少说也有万余人。按这样来算,五千石的粮食,省着点吃,维持半个来月不是问题,可这二十来天的功夫,竟然粮食断绝饿殍遍野,你是说,你们赈济的粮食,都被层层克扣了?”
“你以为就我这五千石粮食吗?”江怀雪摇头道:“各州县的官仓、江浙二省的富户,加起来拨出的粮食少说也要有一万石。一到了荒年,尤其进了冬月,粮价就见翻地涨,这么多粮食,出仓、集运、押送、入仓、分发,要经过多少道手?你倒是看那些朝廷来的人奔走各地,但这大冷天的,有几个人是心系苍生分毫不取的?哪怕他愿意,这上上下下的人,谁愿意白干? 一斤粮食,各路打点要刮走一半,一路运送又要损耗再半,到了州县,就连熬粥发粮的官差都恨不得手上抹油,能沾多少是多少,真正到了灾民碗里,能有两成便不错了。”
裴书锦失神许久,难免痛心道:“可眼下都已经到了尸横遍野的程度,朝廷不动怒吗?为政者眼见此般惨状,还敢贪吗?”
“为政者远居庙堂,看不见如此惨象,死百人千人算什么,不过都是奏本里的一行数字罢了。许多官吏向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什么时候事情闹大了,才会想着收场,否则堂堂江苏布政使为何会亲自登我门上?”
“这次他们要多少?你答应了吗?”
“一万石。”江怀雪一边伸手烤着炉火一边摇头笑道:“我又不是无所不能,撑着这么大一副摊子,累如危卵,我也要辛苦筹措。但也不能不答应,我不过是一介商人,朝廷的面子也拂不得。”
裴书锦偏头去看江怀雪那副闲散样子,摇头笑道:“想来他们看你,更是觉得你在哭穷,你这样子,可半分不像累如危卵辛苦筹措的样子。”
“看来我得穿粗布衣吃糠野菜才行。不然天灾人祸、旱涝瘟疫,出了什么事都要刮我一层,这可是个受罪差使……”
江怀雪话音刚落,马车外就传来江逐星的声音:“爷,第一批人回来了,周边两县连夜收粮十八袋,约折两千斤。”
裴书锦哑然,推开窗子道:“江大哥,这种时候你还能收到粮?多钱一斤收的?”
“四钱一斤。”
“淮北米价已到了这般程度?”裴书锦瞠目结舌:“平日肉价也不过一钱一斤……”
“风调雨顺时稻米一斤不过几十文。”江逐星神色沉重:“可淮北这地方,本就艰难,朝廷又定了由他们赈灾,不能再使灾民南移。州府左右挪对,可灾民还是饿死不少,当地百姓也不好过,不少人家已经在吃牲口的麸料了,若是不想办法,再过几天,别说四钱,就是四两,也收不到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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