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雪垂下眼眸,没有再作声,裴书锦扶着他缓缓走出尸堆,几个侍卫很快找来,江逐星也带了陆卓过来,陆卓一见江怀雪竟亲自来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激动道:“江、江老板……上次的事是我冲动,不曾想你竟亲来……”
“就不必寒暄了。”江怀雪站直了身子,全无刚才失态的模样,冷静道:“我既已来,粮食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但是这么冷的天,幕天席地的,我就是给你再多的粮,人也迟早要冻死!你已回城三天了,安置了多少灾民?!”
陆卓脸上也显出些愧色,痛心疾首道:“是我无能!三天了,只安顿了不到千数人。城里的官员、富绅、百姓,都不愿放灾民进城,一是大家的粮食都紧张,再无余力赈灾;二是流民来路不清,他们担心安危!我也实在是……”
“你在蓬莱别院不是很会仗义执言逞威风吗?你跟我说得,跟他们说不得?!”江怀雪皱眉道:“现在起立刻去做三件事。第一,萧县从知县县丞到典史教谕,但凡吃朝廷俸禄的,从你们起,一家至少安置灾民十人,谁若不从,以赈灾不力处置。第二,年关将近,各级县学提前休沐,学堂斋舍都腾出来安顿灾民,人手不够就让那些读圣贤书的学子都去出力。第三,由官吏乡绅富户带头,凡登记在册的闲置庄园铺宅都腾出来收容灾民。此外,收容灾民需问清来路向官府备案,除了按日发放原本的赈济粮,每收容一人,江家粮行年关前额外给他们补十斤稻米。”
“这……”陆卓急道:“这办法好是好,可是眼下淮北米粮断绝,我听说您沿途已经四钱银子收一斤稻米了,要施粥、还要赈给灾民、又要补给收容灾民的户主,我这话说出去了就如覆水难收,他们肯定是要见到粮的,您还能筹措出那么多粮食吗?”
“我人都在这儿了,你有什么好担心。”江怀雪又道:“江家在萧县也有些铺面产业,我会让逐星去帮着腾出地方暂且收容灾民,我们事不关己之人都已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你将那些乡绅富贾里长亭长都召集到城门上,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这遍野饿殍,他们若是还无恻隐之心,便不要做人了。”
“自然!自然!”陆卓急忙道:“只是还有一事……这次灾民虽说不上数目庞大,但萧县是个小城,容纳了这些人,但凡生出变故……”
江怀雪思忖片刻道:“这灾民中本身就有不少是淮北人,操着一样的乡音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那些山东来的灾民,以兖州府的居多,布政使徐大人已经上报,等稳住局势,淮北和兖州府都会想办法的,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他们也不愿背井离乡,帮他们过了这个坎儿,没多少人愿意赖着不走。若大家实在担心,那收容灾民便以老弱妇孺为主,青壮年先在城外搭棚屋,等年关一过,若是还无生计,大不了让他们替我去修淮河东道就是!”
“陆某受教!”陆卓也是读圣贤书的,一向清高,也有些看不起这些世家巨富,不曾想江怀雪竟有这样的心胸见识,恭敬道:“我代这万数百姓谢过江老板恩情!收容灾民之事我立刻去办,粮食可就全仰仗江老板了!”
陆卓刚一转身,江怀雪就又叫住他道:“还有,你城里就没中用的大夫了吗?可着裴书锦一人奔忙算怎么回事?”
陆卓一拍脑门道:“我实在是忙坏了,忘了找人帮裴大夫的忙……哎!城里大夫本就少,遇上事方知,世间有医术又有医德的,罕见……”
“罢了罢了。”江怀雪站了许久,有些倦了,摆手道:“先忙你的吧,蓬莱别院那几个大夫,估计也快到了,能先顶一阵用……”
裴书锦闻言有些惊讶道:“你把他们也叫来了?”
“总不能天天让他们吃白饭吧,也是时候做点事儿了。”江怀雪回了裴书锦,又朝身边围着的侍卫挥袖道:“说了别都围着我,我能有什么事,都帮忙去!”
江逐星见陆卓带人走了,就剩下他们三人,便直言道:“爷,你已经答应了帮布政使徐大人再筹七千石粮食赈淮北,江浙粮行眼下能调度的库存也就是这些了,如果还要自行赈济萧县,怕是……”
“走之前,我让你做得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江逐星从容对答道:“给扬州泰州常州的掌柜发急信,各调派一千石粮食,五日内押至扬州府衙。”
江怀雪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解释道:“我与布政使徐峰相约,我亲来淮北坐镇,只要这三千石粮食安然送到淮北,局势缓和,我便有余力另给他筹措四千石的粮食。眼下已死了这么多人,江苏省道再乱,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只要他们破釜沉舟,这三千石就无人敢贪。灾民聚集淮北已有七八日,我近两日又在淮北沿途高价收粮,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江浙米商知道此信,很快便会押粮来卖,粮食一多,价格就能降下来,等朝廷将我那三千石粮食押来,米价又能再降些,也就解了燃眉之急。有了这个喘息之机,后面那四千石,就算他们克扣大半,这个年关也能熬过去。”
裴书锦听了江怀雪几番高论,只觉得脑袋都有些隐隐作痛,心中既是感佩又是担忧,江怀雪整日窝在蓬莱别院,眼睛都看不见,却能把看似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想得如此透彻,个中手段环环相扣,可谓令人瞠目。可他刚刚与陆卓话说得那样满,其实手里的现粮却仅有几千斤,剩下的都要靠三分谋略七分天意来成全,这简直就是赌徒,一招棋错就会满盘皆输,裴书锦第一次开始怀疑,能有这样手段的人过得该是怎样如履薄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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