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个梦。”宁安把眼泪蹭到了慕长洲的胸膛,随即退开。
“噩梦么?”慕长洲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微微皱着眉,从没睡醒的坏脾气里,找回应有的理智。
“美梦。”宁安想说,又不敢说,犹豫之间,慕长洲听见了雨声:“下雨了。”
“嗯。吵醒你了么?还能睡着么?”宁安的话里,掩饰了心里的恐惧,只表露出了歉疚。
很长的时间里,慕长洲没有回答。雨声断断续续的,都让两个人陷入了回忆。
等她再开口,宁安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
“请个假,我请你喝夜茶。”
凌晨两点多,按古时候,丑时已至。
书房的灯打开,烧水壶里的水还没沸腾。慕长洲才洗过脸,下巴上挂着水珠。
宁安披着件长毛衣,盘着腿坐着。
谁也没有说话,慕长洲的动作轻柔,点了一炉香,在一缕轻烟绕梁的时候,温壶泡茶,动作娴熟,气定神闲,在不经意里,透出主人此刻的自在。
一小块方柄放进茶壶中,摇香之后,注入沸水。
宁安本想着,既然焚了香,是嗅不到茶香的。
然而茶盏递入手中,微烫的触感来不及细细体会,茶汤幽若兰的淡香在焚香的间隙,融入了呼吸。
浅淡之间,直抵心脾。
“小心烫,再等一等。”慕长洲长舒一口气,从手腕上取下皮筋,将脑后的碎发扎了起来。
静默的小小房中,雨夜起的遐思和梦里轻易得来的幸福,辗转反侧而来的忐忑,渐渐淡了下来。
慕长洲不是没给她泡过茶,只是这么正式、从容,还是第一次。连那个茶叶也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一小块贵不贵。
“奶奶是很喜欢喝茶的,讲究或不讲究,都有各自的喝法。总之每天起床,先烧水泡茶。”慕长洲目露追忆,也盘膝坐着,看了看宁安,笑着问:“你想听么?”
“很想听。”宁安自己都不知道,这三个字说起来,有多温柔。
“我是被父亲遗弃的。他来到了村庄,母亲瞎了眼,看上了父亲,和他好,有了我。结果害了自己产后大出血来不及送医院,也害了我。奶奶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也是村里学校的校长,听到婴儿的哭声,救了我,收养了我,拉扯着我长大。”慕长洲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语调甚至很轻松,“我跟着她姓慕,在她膝下长大,打小就知道我是她从隔壁捡回来的孩子。但有没有血缘,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家的院子挨着条河,夏天在河里游泳撒欢,摸了鱼回来,奶奶会给我熬汤喝。到了冬天,炉子上坐着茶水,也会有自己家打的糕,蘸白糖吃,甜滋滋的。”慕长洲抿了口茶汤,“那时候,喝的是最普通的茶叶泡的茶,苦涩很久,才能品出回甘来。”
“我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城里人,有权有地位。他在村里搞大了女人的肚子,却懦弱得逃跑,还得追去的老人惨被撞死,也浑然不决良心亏欠。后来他结婚,娶了个城里的大家小姐。这些都是村里人的闲言闲语,我总会知道,奶奶不让我在意。我更知道,想要走出小村子,得有个很优秀的成绩才好。”慕长洲看着宁安,眼底只有讽刺:“听说我的生母,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甚至有些口吃,只是长得很漂亮。而我,只是自小耳濡目染,学得早,有奶奶一直开小灶而已。”
“可你的确是,也一直是年级第一,高考成绩在全省一骑绝尘,我望尘莫及。”宁安小声反驳她对自己普通的评价。
“或许吧?也都过去了。”慕长洲捏了捏她的鼻尖,接着说:“后来,十三岁的时候,奶奶开始生病,她知道自己活不长,跟我讲过,如果生父要接走我,不要拒绝。我想,十三年了都没有出现过,是不可能出现的,才答应了她。奶奶没撑够一年,就闭了眼。不过她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我心里难过,但也受得住。”
“没想到他年纪大了,一直生不出来孩子,一查竟然是弱精,夫妻俩折腾好些年也没办法。后来千方百计拿了我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如获至宝。”慕长洲讽刺了一句,表情难以捉摸:“他不知道,奶奶走之前,已经给我联系好了高中,早就安排过了,只等我初中毕业。所以我和他谈条件,第一我不改姓,第二还是去那所学校,他不能干涉我对学业的选择。”
“他答应了,我才迁入他的户口本,名义上是父女,实则大家相处井水不犯河水。我当他不存在,他却有补偿心理。但补偿与否,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慕长洲冷笑了起来,“所以,高一我就知道,他只是我的一个跳板,我不会把他作为依靠,我必须走出去。他想到国外烦我,走程序是件很麻烦的事。只要离开了,我大抵能真正自由。”
宁安再也做不到表情管理,问:“所以……你对一切,漫不经心。”
慕长洲心里是抱歉的,面上毫无动容,点了点头承认:“我问过校长,他说,只要能一直是第一,我可以直接出国,也可以选择我想去的学校,再出国学习。”
“后来,我顺利出去了,他很生气,认为我不尊孝道,忤逆长辈,不肯再出任何费用。可我本来也没想过他会给我钱,再说奶奶是给我留了钱的,虽然不多,但支撑个温饱,也能撑一段时间。”慕长洲一口气喝了一满盏,很痛快的样子,带着报复成功的痛快:“直到我扎根,挣到钱了,生活也过得很不错,他开始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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