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梳着朝云髻,倒是素净,只别了一朵红宝珊瑚珠花,想是为了方便回头插簪。
打扮得十分华丽,比上次见着果然成熟了几分。
就见黄夫人从首席上,请出了位王妃出来做赞者。
那王妃生得有几分富态,身上穿着茄紫色银鼠褂,满脸通红,憋得好像真成个紫茄子般。
就听黄夫人体贴问:“可是太热了?我叫她们开了窗户散散风。”
就听一个少女俏声道:“可不是太热了?我母妃畏热,这屋跟个烤炉似的。”
锦鱼不由好奇谁说话这么不客气,却见是坐在那王妃身边的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娇黄衫子,生得雪白圆润,倒是十分可爱。
黄夫人忙叫人去开窗。
不想那窗刚一开,一股凌冽寒风吹进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众人看时,就见那案上的红梅竟是被吹倒了。好大一枝梅花,连同白瓶,一起掉在灰蓝地毯上,鲜艳夺目的朱砂色花瓣散落了一地。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哪个女子的一生,及笄礼也只有一次。
谁愿意出这样的意外事故?
何况兆头更差,竟是“倒梅”。
便是向来长袖善舞如黄夫人,一时竟对这番变故呆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王妃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快……快把窗还关上吧。”又埋怨那小郡主多嘴。
小郡主不服顶嘴,母女两个几乎当场吵起来。
钟夫人也顾不得自家事,忙两头劝。
宏图侯家的丫头婆子们又有人赶紧去关窗。又有人抢着去收拾地上残花。
好好的一个及笄仪式竟是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一团。
锦鱼见台上见钟微小脸发白,不由替她担心,可又没什么法子可想。却听得锦心小声道:“哎呀……这场面,可真是京里头一份儿了。”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锦鱼眉头微蹙,横了她一眼。锦心怎么要强成这样?刚才许夫人不过说句客套话,她都不服气。
钟微显然也是不知所措。
她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半天却猛地抬眼四处看了一下,竟拍了一下手掌,笑了起来。
众人不由大惊。这姑娘莫不是给气疯了吧?
却见钟微展颜笑道:“这可真是天意难违。我哥哥托人特意从北边给我找了这枝十全十美朱砂红梅来。我说这样完美的花儿,只有一位姐姐才配来插。可我听说她近来在家学规矩没空儿,因而没好意思跟她提这事。如今可见老天爷都有心成全我的愿望,硬要她来帮我这个忙了!”
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变故,没乱发脾气,反而转眼就把这意外“倒梅”,说成是天意眷顾。这番心胸机敏,在座看明白的人无不在心中大赞。
锦鱼见钟微眼神投向自己,只微一怔,便大大方方站起来,笑道:“若是妹妹说的是我这个姐姐,我自只好出来献丑了。”
钟微狭长的眼睛弯弯如月,福了一福:“卫五姐姐,那便有劳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纷纷投向锦鱼。
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
就见她乌发如云,梳着垂发分心髻,戴着一对儿珍珠箍,一粒粒俱有龙眼大小。右鬓边插一枝赤金飞凤挂红珊瑚珠的钗子。
上身一件银蓝妆花缎的窄裉袄,下面拖地闪银白纱裙,小腰一握,系着一条娇黄丝绦,悬着玉佩香囊。
明明是临危受命,众目睽睽,她却半点不慌张。从容走来,窈窕中带着一股子大气。
随着步子踏出,那血红的珊瑚珠子,便在脸颊边晃动起来,衬得她肌肤玉雪,眉目楚楚,下颌灵巧。
美貌出众倒也罢了,最难得是有一种明媚的朝气。
如晨露映霞,如雪积骄阳。
夫人们见她是从许夫人那桌起身的,又姓卫,行五,便知是景阳侯家卫家的,还是个庶女,都不由大为惊诧。
当场就有人打听起来,问可许了人家。
黄夫人笑道:“叫永明侯江家三郎抢了去。前些日子,我做的全福人,下的聘。”
众人不由又是惋惜又是议论,再朝台上看去。
*
锦鱼双腿跪坐在地毡之上,飞快地估量着。
这花枝太大,花瓶太小,若是仍这般插着,怕是还会倾倒,她便道:“去找只方瓶来,若是没有,象腿瓶也成。越大越好。”
自有丫头飞奔去了。一时抱了好几只瓶子来。
锦鱼选了只汝窑天青方瓶,用花枝比了比,这才飞快下手剪枝,整理花朵。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已经完成,将那梅花一一插入瓶中,放到几上。
所谓化腐朽为神奇也不过如此。
之前那朱砂红梅浑然天成,艳色凌厉,可众人赞的也不过是花儿生得好。
如今叫她仿佛这样随手一插,却是立刻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儿。
最妙的是,之前那梅花满枝过于饱满,经这一番折腾,花儿稀疏不少,反显得错落有致,意趣悠远,韵味风华,竟远超之前。
偌大一个暖阁,因这鲜活的花儿变得生机昂然,美如化境。
赞叹之声络绎而起。
那王妃既解了窘境,便笑对黄夫人道:“果然天意如此,好事多磨。微丫头日后必有大福。”
见锦鱼下台正正走过,便随手拉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真是个伶俐的孩子。之前在宏福寺替寻禅老和尚插了玉簪花儿的卫五姑娘,也是你?”
锦鱼说是。
王妃甚喜,竟抹了手上一只赤金镶蓝宝镯子套在锦鱼腕上。
锦鱼大为意外,也不好当众推辞,看了一眼黄夫人。
黄夫人便笑道:“你只管谢了定北王妃就是。她是最爱花儿的。日后怕是少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定北王妃笑道:“听你胡唚!她又不卖花儿,我能找她什么麻烦!”
锦鱼不由有些惊诧。定北王妃可是洛阳庄的大主顾,只是她没见过真容罢了。此时倒也不便自报家门,便收下谢过,回到桌上。
桌上之前对她视而不见的众人再看她时,目光便已大不相同。
锦心脸上似笑非笑,问:“你什么时候,跟钟五姑娘竟这般熟悉了?”
锦鱼想了想,笑道: “大约这便算是一见如故。”
*
接下来,钟微的及笄礼总算是顺顺利利。
礼成后开了宴。
钟家的酒宴,果然是珍馐海味燕窝鱼翅如流水。
等吃完,这才分了两拔人。
楼上看戏,楼下聊天。
楼下中间一个大厅,四周又分东西南北各小厅。
不想在楼上看戏的姑娘们便都渐渐聚在了东厅,或坐或站,喝茶聊天。
数十位姑娘,锦心倒是认得一半,自去聊天结交,说笑不断。
锦鱼见角落里有个绣墩还空着,便走去坐下。她除了钟微,便只认得王青云与柯秀英两个。可柯秀英一直贴着王青云,锦柔也死命往她们那边凑。王青云身边围了一堆人,颇有些众星捧月之势。
她懒得过去凑热闹,便面带笑容旁观,却听身旁有人问:“姐姐在笑什么?”
她抬头,就见钟微不知何时挽着小郡主的手,一起走了过来。问话的是钟微。
她忙起身见过,这才知道小郡主叫长宁。
那长宁郡主却拿眼睨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哼”了一声,道:“姐姐怎么会跟她交好的?她不是个庶女吗?”
锦鱼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天天嫡呀庶的。
嫌弃庶子庶女,就别娶小老婆,别生呀。
可这样的场合,她也不能跟小郡主吵架,只能当没听见。
就听钟微道:“我交朋友,全凭喜好。”说着,亲热地拉了锦鱼的手,道:“说吧,你怎么谢我!”
锦鱼莞尔,道:“我帮你解了倒霉运,你不谢我,反倒要我谢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钟微笑道:“明明是我的及笄礼,却让你沾了福运去。从今儿之后,这全京的夫人小姐,怕没人不知道你卫五姑娘会插花的大名的!再一打听……哎呀呀,原来那闻名遐迩的洛阳庄也是卫五姑娘的。你可眼看就要发大财了,怎么不该谢我!”
锦鱼哪里有她想的那么远,被她逗得直笑。上回她送菊花来,钟微才知道洛阳庄是她的。
就听长宁郡主道:“洛阳庄是你的?你会种牡丹?我母妃那株盛丹炉就是你种出来的?”
锦鱼点头。
长宁郡主小眼睛亮晶晶地:“我要告诉母妃去!她必定欢喜。”
锦鱼莞尔。这位小郡主口无遮拦,天真烂漫,在一众假模假式的贵女中,也是难得。
今日钟微是主人,长宁郡主是贵客,她们三人没说上几句,便有人看见了。
顿时这小小的角落,成了热灶,众人皆往这头挤过来,以长宁郡主钟微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半圏。锦鱼身旁原坐着的几个姑娘,见状都忙起身给钟微和长宁郡主让座。
那长宁郡主也不客气,拉着钟微便坐下,又见人全围了过来,越发得意,便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一会儿把大家伙儿的礼物全都摆出来,也不说是谁送的,单看钟姐姐最喜欢哪个?选出个状元,榜眼,探花来,如何?”
第28章
锦心便头一个笑着凑趣赞成。
众人自然也都道好。其实众人送礼莫不花了心思。可钟微收下, 只怕也没工夫拿出来一一查看,更不可能记得清楚谁送了什么。如今机会难得,谁不想自己的礼物能在正主跟前露个脸呢?
钟微推脱不成, 便只得吩咐丫头把姑娘们送的礼物都取来。
坐等之际, 锦心不知何时挪到了锦鱼身边。
锦鱼抬头见锦心冲她微微一笑, 想了想, 便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她。自己反起身往外头去,找了个茶桌。见桌上放着只娇黄梅花提梁壶,旁边放着几个鸡蛋大小的青瓷折腰梅花杯,便自己动手斟了半盏茶,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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