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她一大早去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赏了她一串翡翠珠链,一颗颗花生米大小,通透晶莹,总共一百零八颗,极是贵重。
中午,她们便在紫竹斋的小厨房做了一桌酒菜,与梅姨喝了一顿。
到了晚间,侯爷下了朝,竟也过来了。
她原没指望。见他来了,倒也有些意外欣喜,便与秦氏两个亲自下厨,又重新整了满满一桌酒菜,一起吃了饭。
当天晚上,侯爷便留宿在紫竹斋。这还是她娘搬来紫竹斋后头一回。
锦鱼心情不免有些复杂。晚饭时多喝了几口蔷薇露,早早歇下了。不想睡到半夜,却被嘈杂之声吵醒。侧耳一听,隐隐传来她娘的哭声。
她忙披了厚毛衣裳下床,本想叫豆绿去偷听一下,可听小榻上豆绿呼呼地打着鼾,睡得跟小猪似的,想了想,便没叫她。反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夜深人静,窗口透出些许淡白的月光。
那头声音虽低,却也能听个大概。
“人心不足……夫人……贤惠……”
“嫁妆……”
“便是不给……”
“呜呜……”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娘的心。不过是为了她好,想替她多捞些嫁妆。
可是对于景阳侯来说,她的生日他能记得来一趟,已经是恩宠。
再要求更多,便是贪心不足,反令人生厌。不过如是真生了厌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娘就回去洛阳庄,岂不比在这府里快活?
犹豫片刻,她决定装作没听见。
*
到了三月初,许夫人叫锦鱼与秦氏到古香堂西梢间去。
锦鱼进门,就见古香堂一扫过去的老派横秋,纱帷褥子引枕等物全换成了喜庆的朱槿红,放置的花瓶茶具摆件,也都是娇黄、钧红、翠青等鲜亮的颜色。大概是许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赶春天的节令吧。
就见锦心也在,仍如往常般偎依在许夫人身边,见她来了,淡淡地笑着招呼她。
侯爷穿着缥色家常圆领道袍坐在许夫人对面。
她与秦氏上前行了礼,许夫人便弯着眉眼,两片嘴唇费力地向两头扯开,露出一个笑脸来。
“唉,一转眼,便要往亲家那里铺嫁妆了。我拟好了公中给你们的嫁妆单子,便趁着侯爷今日沐休,叫你们过来,交待清楚。把锦心的也一起给你们瞧瞧。省得有人说我偏心,”
许夫人说完,便拿出两份红封折叠帖。
一份上封面写着景阳侯府四女妆奁总草。
另一份封面上写景阳侯府五女妆奁总草。
锦鱼上前,想了想,道:“谢谢母亲,四姐姐的,我便不看了。”便要拿她的那份。
许夫人却把锦心的那份硬塞她手里,道:“还是看看,省得日后听人传来传去,倒叫你们姐妹之间生了嫌隙。”
锦鱼只好拿了,回到座上,把自己的那份递给秦氏,自己拿起锦心的看了起来。
就见上头写着两个田庄,三间辅子,两个宅院。
两个田庄小的五百亩,大的不过千。
三间辅子,两间在东市,一间在西市。
两个宅院都在安康坊,地段很好,离侯府不远。
还有若干家私布匹。
每一项旁边都标注着大约的价值,粗算下来,共值约一万两左右。
锦鱼也懒得去记具体的名称位置。看完便递给了秦氏。
秦氏默默把手中的帖子递给她。
她拿过打开翻看,就见一共有一个田庄,一间辅子,一个宅院。
田庄写的是绿柳村,八百亩。
辅子在西市,是一间衣肆。
宅院在待贤坊,地段普通,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如今赁给人住着,每月有十两银子的进项。
后头也有家私布匹若干,共计银五千两左右。
她对京城情况不熟悉,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秦氏看完锦心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便把两张帖子都还给许夫人,谢过,便想告辞。
却听许夫人道:“你们看看,我可有半分偏颇?”
锦鱼忙道:“母亲辛苦了。并无偏颇。”就算有,她也看不出来呀。
许夫人笑道:“你近来是懂事了不少。江嬷嬷果然用心。”说完,便道,“侯爷,我这里一碗水是端平了,您也把您的添妆写上吧。叫两个孩子看看,省得日后说咱们当父母的偏心眼儿。”
锦鱼低头瞥了她娘一眼。
原来许夫人叫她们来的用意在这里。
是怕侯爷私下给她们补贴了什么,日后揭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其实侯爷无论要给她什么,只要写进了嫁妆单子,瞒是瞒不住的。
她便乖乖退回椅上坐下。
侯爷拿起锦心的单子,提笔在上头写了两行字,又拿起她的,笔端顿了片刻,也写下了两行字。
许夫人先拿起锦心的那一张,先是脸露喜色,随后笑道:“侯爷把长兴坊粮油辅子给了锦心?这庄子……也有八百亩。可见是真心疼她的。”
景阳侯笑道:“这是自然。”说着,便把锦鱼的那张帖子也推给了许夫人。
许夫人扫了两眼,脸色顿时黄中泛起一层死灰,强忍怒气道:“侯爷!嫡庶有别!给锦鱼的赔嫁,怎么可以超过锦心!”
景阳侯皱眉道:“光粮油铺子一年就有上万的收益,足抵得锦鱼这边所有的收益了。怎么叫超过了锦心?”
许夫人声音都发着抖,道:“你……你如今是比着锦心给么?她只是个庶女!当初二丫头三丫头,你都只赔嫁了一个小铺子!”
景阳侯却彻底黑了脸,道:“锦鱼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江家又穷,我当爹的便是想多补贴她些,又如何?若要说比照前面的三个女儿,锦心的嫁妆如今也是锦熙的两倍!锦熙还是嫡长女呢!”
许夫人起身叫道:“锦心嫁的可是国公府!还是唯一嫡出的小公爷!这如何能比?”
两人一来一往,顿时吵得不可开交。锦心在旁哭着劝两人。
锦鱼一时插不进嘴去,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刚回府时,总觉得无论景阳侯还是许夫人都高不可攀,如今看来,也是寻常男女,为了金钱与子女,可以互相扯头皮。
她不由大感好奇,到底给了她多少添妆,竟让许夫人气成这样?!难道她娘那天晚上的枕头风真吹动了景阳侯?
她转头看向秦氏,却见秦氏低眉垂首,仍是寻常在景阳侯跟许夫人跟前那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模样。
这边却还在吵个不停,吵到后来,景阳侯勃然怒道:“这些都是我名下私产。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你的私产,要给谁,我可曾过问过半分?便是那绿柳庄,你拿来跟公中的产业掉换了,才给了锦鱼,我可有说半个字?”
一句话,堵得许夫人干噎着,双眼赤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听锦心哭道:“母亲……母亲……不要吵了!爹爹的嫁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锦鱼一惊。难道锦心跟她想的一样?其实光是公中的嫁妆就不少了,争得这么面红耳赤的,真是何必?
不想就听景阳侯冷笑一声,道:“是么?有骨气!反正你有你母亲的嫁妆补贴着,倒也不稀罕我给的东西!既如此,本要给你的嫁妆便全都给了锦鱼!算是你贤良大度,心疼妹妹!”
锦鱼:……突然天降横财是什么感觉?
第32章
再看景阳侯, 伸手从炕桌上拿起那张写给锦心的添妆单子,撕得粉碎,气冲冲地下炕, 披了件狐皮大氅便甩手而去。
锦鱼还在发呆, 却觉得手上软软地叫人一握, 秦氏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忙随着秦氏加快几步, 向外就跑,就听得身后许夫人在尖叫:“秦氏……你个杀千刀的狐狸精,我非撕了你不可!来人,给我抓住她!”
王妈妈一马当先往外冲,一边大呼小叫招人帮手。
可今日天气有些冷, 外头还飘着毛风细雨,寻常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倒厅歇着,先是透过窗户看见景阳侯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出来, 又看秦姨娘跟五姑娘在后头跟着,虽是看到王妈妈在后头追,谁也不敢出去触景阳侯的霉头, 打一顿都是轻的, 抬脚就被卖了才惨, 便都假装积极大呼小叫, 脚下却不使劲。
眼看景阳侯已经出了院门, 后头又大呼小叫, 锦鱼以为众人真要追来, 吓得反手拖了秦氏跨出院门飞奔,不想奔得急了, 地下卵石又滑,“哎哟”一声, 与秦氏两个一齐朝地上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胳膊却叫人往上一提,硬生生止住了这股跌势,抬眼看时,却见是景阳侯,满脸乌云,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着景阳侯反身上前,将锦鱼跟秦氏护在身后,冲正奔来的王妈妈等人,冷笑几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们母女两个一根手指头?!”
王妈妈吓得方脸上面肌一个劲哆嗦,像块黄手帕在风中颤抖,半天才道:“侯爷,夫人如今悔得跟什么一样,四姑娘也哭得撕心裂肺。侯爷……您就是不看夫人的面,也心疼心疼四姑娘,她也没做错什么,不过体贴侯爷,一时说错了话……便是夫人真说错了什么,也请侯爷回转去,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锦鱼在景阳侯身后,听王妈妈这样说,心里倒真佩服,她不但会见风转舵,还会抓住要害。说白了,给她多了,虽然许夫人不开心,但也动不了筋骨。可如果景阳侯真一气之下把该补贴给锦心的嫁妆全补给了她,别说损失惨重,便是这脸面上也下不来。
锦鱼心中一动。她之前原想着自己的嫁妆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追得上锦心,已经放弃了,可如果把锦心的这笔嫁妆拿到手,或许可以一拼?
若不是锦心硬是想踩着她显风光,她也不会在乎锦心的这些钱。
可许夫人与锦心未免也欺人太甚。
上次陷害豆绿,这次又拿绿柳庄填了公帐,她都没找着机会报仇呢。
此时景阳侯背对着她,那狐皮大氅的风毛油光光地闪,手却是垂在身侧。她看不见景阳侯的脸色,也不知道他听了王妈妈的话后是不是动摇了。
她自来说做便做的脾气,当下上前轻轻牵住了景阳侯的右手,可怜兮兮道:“爹爹还是随王妈妈回去吧。不然夫人真当我姨娘是狐狸精,定要撕了她,可怎么是好?”
果然这话一出,就听景阳侯冷笑数声:“你倒是会分身,她刚才还在喊打喊杀,这会子你都到了院外,倒知道她后悔了不成?”
王妈妈嗫嚅着嘴不敢回话。
景阳侯这才又道:“你若不敢动手打人,便回去跟她说,这些年我太过纵容她们母女,越发纵得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之前我一时心软,答应她,没把鹰山山庄给锦鱼,她倒好,说好了要把绿柳庄给锦鱼做嫁妆,如今却算成了公中的。这笔帐就用我原准备给锦心那两处嫁妆补给锦鱼。锦心自己也说了,不想要我给的嫁妆,那就由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反手紧握了锦鱼的手,低头问:“刚才可有摔着哪里?”
锦鱼脚虽崴了下,却没伤着,便问秦氏。秦氏揉了揉细腰,没说话,脸上却先红了。
景阳侯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吩咐道:“叫人去抬张春凳来。”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