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锦鱼的第一把火便是省穿。
江家既然穷了,何必每季都摆谱做什么衣裳?眼看过了中秋就要做冬天的衣裳,她决定今年不做了。谁想做自己掏腰包。这一笔便能省下二百两。
这个决定一公布,府里就有不少怨言,怨气最大的,倒是她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这日锦鱼与江凌刚吃过晚饭,宜姐儿自己气呼呼地找上门来。
小姑娘七八岁,已经知道爱美,小嘴噘上了天,怒道:“过年都没新衣裳穿么?三婶婶真抠门。”
要跟一个孩子说家里入不敷出,也是有些难度。
锦鱼正想怎么说服她,坐一边的江凌先开口道:“宜姐儿,如今你三婶婶替你抠着,日后你才有体面的嫁妆,不然可找不到好郎君。”
宜姐儿虽还小,可胡氏成天没少唠叨嫁妆的事,她也大约明白是什么,听到这话,又羞又急,瞪着江凌道:“我娘都说了,三婶婶说什么,三叔都只会说好!老婆奴!”
最后三个字倒没敢大声,江凌没听清,道:“你说我什么?”
宜姐儿瞪着他:“我到外祖家拜年,要是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会叫人笑话的!”说着,瘪瘪小嘴,强忍住委屈,一双大眼却泪汪汪直瞪锦鱼。
锦鱼看了不免心软,可是这个例一旦破了,自己这头一板斧可就砍空了,只得道:“宜姐儿如今是大姑娘了,可以学着管自己的月钱了。想做什么样的新衣,拿月钱出来用就是。”
宜姐儿瘪着小嘴,猛地跳下椅子来,嚷道:“我娘才舍不得呢。三婶坏蛋!”说着,就哭着往外跑。
锦鱼没什么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心里干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要叫宜姐儿就这样跑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江凌却追了出去。
锦鱼伸手扶住头,当家果然不容易。她本来还想小孩子的衣裳,转年就穿不得了,能省一季就省一季。大人的旧衣裳改改在家也不是不能穿,完全没必要年年做新衣。至于大人就更是了,谁规定地出门只能穿新衣裳?明明已经穷得要借钱度日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看来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也许别人也是满腹怨言,只是不像宜姐儿这般孩子气,直接说出来罢了。其实她私库里衣裳料子多得穿不完,她就送宜姐儿两匹布也不是不行。可又怕坏了规矩,人人都来找她,结果就变成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了。
实在是愁得慌。
豆绿在一旁收拾茶水,不满嘀咕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米。姑娘这是替他们白操了心。一个嫡出的侯府小姐,小小年纪,就敢对长辈出言不逊,也太没规矩了!”
锦鱼不由暗暗一惊。宜姐儿现在还小,还能说她天真可爱,若是再长大些,也是这般任性,怕不是另一个锦心?只是家境差太远,与人争不了强罢了。
这样一想,顿时定了心。宜姐儿也该好好管管了,便拿这事起个头。
当下慢慢喝了一盅茶,想着明日得空去跟胡氏说说。
便乘着江凌不在,叫了茯苓进来商议九月初九重阳节的事来。
重阳虽不是大节,但景阳侯与江凌也有一天假。她也实在挂记秦氏,也想看看老太太去,也不知道上次的事,后来老太太怎么收的场。
两人正商议着,江凌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眼睛红红的宜姐儿。
江凌脸色难得地严肃,道:“宜姐儿,给你三婶赔不是。”
宜姐儿低着头,乖乖地蹭上前来,双手齐举,低头伏身,前膝弯后膝弓,竟给锦鱼行了个大礼,嘴里道:“宜姐儿刚才不该骂三婶婶,请三婶婶责罚。”
锦鱼有些讶然,不知道江凌用了什么法子叫宜姐儿这般乖巧。
可她却不打算放过宜姐儿,便笑道:“礼我受了。我还真得责罚你才是。”
宜姐儿果然猛地抬头,脸上怒气明显藏不住。
锦鱼只当没看见,吩咐茯苓去拿个空白的簿子来。
一时簿子拿来了,锦鱼便提笔在上写了三个大字,“赏罚薄”。
便把这薄子递给宜姐儿:“你是长房嫡女,原该领个头,好叫弟弟妹妹们都跟你学。便罚你替三婶婶做事,这个赏罚薄给你。我问你,若是下头弟弟妹妹们不跟你讲道理,辱骂了你,你可要怎么罚他们?”
宜姐儿真是惊讶极了,睁着一双眼,转头看向江凌。
江凌笑道:“你看我说得可对。你三婶婶是最聪明不过,最和气不过的。你骂了她,她可有骂你?”
宜姐儿红了脸,想了半天,道:“我……我罚他们月钱。”
锦鱼道:“那你可要带头才成,不然他们可不服你。你今儿骂了我,也该罚钱不是?”
宜姐儿大眼转啊转地,迟疑道:“一次别罚太多了。犯一次错罚二百钱,成不成?”
锦鱼本意也不是要为难她,只不过想叫她懂些规矩,好在宜姐儿还不是个顽劣的,便笑道:“成。若是谁做了好事,也可以奖,奖多少由你作主。以后孩子们的事,就都归你管了。你们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只管来找我。这个罚,你服不服?”
宜姐儿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点点头:“我服。三婶婶真的又聪明又和气,难怪三叔说,若是我把你气跑了,他就出家去。”
锦鱼愕然,这叫什么话?
不由强忍住笑睨向江凌,就见他一张玉白的脸孔红得像刚喝了半斤烧刀子一般。
*
锦鱼的第二把火却是烧向人情往来。
永胜侯府一年的人情往来,按例要花个五六百两。
一半是江家本家这头的亲戚。一半是给各房的亲家那头的。
她便这银子全折了,都按着例,江家本家的,交到侯爷名下。
亲家这边,就交到各房媳妇自己手里。
哪个节要送多少礼,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都由自己说了算。
她本来还想江家本家的,若是侯爷嫌麻烦,她可以替侯爷代管着。不过孙姨娘说她来管。永胜侯也就应了。
白夫人年岁已大,早没这争风吃醋之心,永胜侯日常起居都是这孙姨娘在照应。如今在府里也是个没人敢轻易得罪的角色。锦鱼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这事交给了她。
与裁掉新冬衣不同,众人对这事倒都极支持。
若是自己有余力,便给娘家多送些,也有脸面。
若是没余力,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这笔银子到了自家腰包,还能贴补些日常用度。
锦鱼的第三把火就更是烧得大得人心。
江家人都不坏,但却都有点懒。这倒也不怪众人。像江凌,如今一年挣二十两银子,二百亩地职田所产,每年还发六十石大米的俸料,却是要全数交到公中。自己一点落不着。再是一家子骨肉亲人,也是,三个和尚没水吃,大家都不争着替这家多挣些银子回来,一个比着一个都越发懒下来了。
锦鱼跟江凌商议的法子是谁挣的银子,职田和俸料还归公中,现银却只需上交二成。像江凌如今一年二十两,上交二成便是四两。
这听着虽有点假公济私。但是得最多好处的却不是他们。
江家大爷虽没差事,但是已经拿了永胜侯世子的诰书,一年有六十两银子的收入,并三百斤大米,六百亩职田。这样一算,他也只需要上交十二两。当然赞成!这样一来宜姐儿的新衣裳还怕没钱做么?何况如果他肯再出去谋个差事,还能再多些收入。
就是一直在家里闲逛着江家二爷听了这个消息也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银子去买官罢了。
因此锦鱼还有后着。她跟江家人说谁要想找个正经差事,需要银两,可以从公中借钱。只需要日后慢慢从俸钱里偿还就是。
江二爷听到这话,简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顾氏也不住口说好。要说裁掉冬衣的事,虽然大多数人有微词,但最支持的,便是顾氏。她嫁进来七年,为了这个家,手都做烂了。如今托了锦鱼的福,总算可以歇一歇。因此如今对锦鱼那是言听计从。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人人都得利。
凡替家里做事的,除了自己的月例,还另有一份工钱。
主持中馈,一年二十两。
管理田庄,一年二十两。
掌管针线,一年十两。
饮食炭火,一年十两。
虽然银子不多,但到底管事与不管事的不一样了。
因此本来想彻底甩手不干的胡大嫂最后愿意接管家中饮食炭火。
本来想把田庄扔给江凌的江家大爷,也决定继续管着田庄。
不过顾二嫂是个实在人,听说自己掌管针线能得十两,便愁道:“这好是好……可家里哪来这许多的银子呢?”
锦鱼一笑。她最大的一把火在这里等着呢。
如今府中仆从众多,江家也用不了这些人。若是有那自愿出去投亲靠友的,念及主仆一场,每人发一两遣散银子,脱籍放人。
果然最后这把火一放出去,江家下人们全炸了锅。
有的说,三奶奶是个极能干的,这家眼见着就兴盛起来了,这时候走了,岂不亏了?
也有的说,三奶奶虽能干,又有钱,可三爷说了不许她动用嫁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家早晚有一日得完。
也有的说,三爷早有了分户的心,现在留下,回头三爷三奶奶却分家走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不要钱就能脱了奴籍的好机会?
一个个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互相窜门子打听,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选择。
第52章 你可舍得
第二日一整天, 晓光院门口都人满为患,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也有问若是出去了,还想回来, 行不行的。
也有问若是留下来, 事儿多了, 月钱会不会翻倍的。
还有问自己如今掌着要紧的事, 若是离开,能不能多给遣散银子的。
锦鱼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门庭若市的盛况。
一开始还忍耐着一一见面解释,唯恐别人说自己目中无人。
可到得下半日,嗓子都哑了,她心里知道, 在江家走上正轨之前,若她还是这般好说话 ,怕她这里以后都清静不了了。便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得罪人了, 连喝了三杯加了胖大海泡的茉莉花茶,脱了鞋子进内室上床躺下,叫豆绿来给自己捶捶, 又叫茯苓, 凡有客都由她出去应付。
茯苓出去了, 过了一阵子, 外头总算是清静了。
锦鱼便叫茯苓进来:“我记得之前收拾花园时, 园子边上有一溜三间, 有墙的抱厦, 叫什么来着?”
茯苓未及回答,就听有人道:“叫众芳斋, 原是给人逛花园累了,歇脚喝茶用的。后来花园荒废, 那里也跟着荒废了。”
原来是江凌下了差回来了。
锦鱼忙要坐起,江凌笑道:“你只管躺着,茯苓有事跟你商议,也不必过来。”说着便复又出去了。
豆绿正捏得手酸,见锦鱼果真躺着不动,便推了推锦鱼,悄声道:“姑爷虽好说话,可传出去,倒叫别人捉了姑娘的不是。”
锦鱼想了想,翻身起来,由着豆绿整理了衣裳,又吩咐茯苓道:“你叫上几个人,今儿就过去,把众芳斋简单收拾出来。我明儿起到我到那里理事。”那里靠近花园,她觉得吸吸花气,她能精神点儿。
茯苓应了自出去办事不提。
锦鱼一时理好了衣裳,才慢慢出来到梢间,见江凌已经脱了外头的衣裳,洗了手脸,是他原来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在伺候。这两人一个长得清丽,一个长得娇艳,本都跟江凌有说有笑,见她出来,立刻收了声。
锦鱼便坐下,亲手替他斟了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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