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都咳成这样了,几位朝臣也感觉没法议事了,应声退下。
德王不太想走,萧弄也没挪步。
片刻之后,萧弄不咸不淡开了口:“本王去趟文渊阁。”
他在京时,本来就会三五不时去文渊阁,吓一吓几个阁老,处理处理奏本,如此说话,也没人觉得奇怪,顶多觉得他跟以往一样狂,在陛下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只有钟宴笙知道,萧弄是在告诉他,他会留在宫里一阵子。
不过在萧弄擦身离开,捏了下他的手指时,很有骨气地没有勾回去。
他还在认真地生气呢,萧弄勾引他也没有用。
萧弄心里轻轻一啧,面上毫无异色,冷冷淡淡离开。
要不是早上还按着钟宴笙在床上发着疯,看起来与钟宴笙当真是陌路人般。
萧弄走了,德王也不好留了,心底骂了一声,面上仍是一脸孝顺:“儿臣这就派人去煎药,给父皇送上来。”
老皇帝对这个儿子显然十分糟心,随意挥了挥手:“下去吧。”
人都走了,书房里只剩下钟宴笙,一下空起来。
老皇帝的视线这才缓缓转到钟宴笙身上,浑浊的眼珠似两点鬼火:“小十一,此趟南下剿匪,感觉如何?”
钟宴笙第一次没有低头,而是迎视着老皇帝,神色自然:“学到了很多。”
老皇帝喉间像是发出了什么古怪的声音,手指滑过面前的奏报。
是剿匪的奏报,一共三份,魏巡抚递来的,萧弄的,还有钟宴笙的,三份奏报写的内容大同小异,半虚半实,看不出太多什么造假的痕迹。
“朕看奏报上说,你与定王身陷贼窝,定王暗中召集了黑甲卫,突袭了山寨。”老皇帝拿起魏巡抚那一份奏报看着,“可有杀人?”
钟宴笙停顿了会儿,轻轻点头。
“杀的何人?”
钟宴笙说出他想听到的回答:“定王殿下彼时负伤,与定王殿下,联手诛杀匪首。”
书案前的老人像是笑了。
这一刻他看起来又像极了一个宽容的长辈,语气温厚:“害不害怕?”
“一群为祸百姓的山匪,”钟宴笙道,“得而诛之,并不害怕。”
老皇帝知道匪首是什么人。
他果然是故意派他南下剿匪的。
若非钟宴笙和萧弄提前打探到这群匪徒做事颇为仗义,并不一心剿灭他们,又在意外之下,在水云寨与卫绫对上,被卫绫发现身份,恐怕事情就真的会如老皇帝设的套一般。
让钟宴笙,亲手剿灭父亲残存的旧部。
卫绫是太子亲信,哪能认不出来钟宴笙?若是当真在那般情况下认出了钟宴笙,恐怕他也不会再开口点破钟宴笙的身份,以免钟宴笙笼上阴影,活在错愕与后悔之中。
老皇帝对钟宴笙的回答很满意,慢慢啜饮了田喜奉上的药茶,微笑说家常般:“怎么还穿着旧衣裳?离开了几个月,回来都长高些了。田喜,一会儿让人去明晖殿,为十一殿下量体裁衣,做几件新衣裳。”
钟宴笙就知道老皇帝会在意这个,心底暗暗道了声抱歉后,开口道:“陛下,儿臣不想换衣裳。”
老皇帝盯着他:“为何?”
“……儿臣已经知晓了。”钟宴笙垂下头,“庄妃娘娘……已逝。”
老皇帝温厚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嗯?小十一,谁告诉你的?朕不想你伤心,才瞒着你的。”
钟宴笙感觉老皇帝真的把他当傻子。
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让人不伤心,隐瞒母亲薨逝的消息的。
但在老皇帝面前,就是得装傻子,钟宴笙又在心底道了声抱歉,垂眸小声道:“儿臣知道陛下苦心,告诉儿臣此事的,是……一个脖子上有道小疤的人,儿臣也不知道那是谁。”
上次冯吉偷听到德王说话,被德王身边的人摁进水里差点溺死,钟宴笙匆忙派霍双施救时,看到了德王身边那个人脖子上有道小小的疤痕。
反正德王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锅就交给他吧。
钟宴笙惭愧地想。
钟宴笙话一出,老皇帝就知道他嘴里的人是谁了。
德王出入时时常换人,不过最用得惯的就是此人,钟宴笙在宫里时基本都在老皇帝的监视之下,与德王的往来都少,更何况他身边的人。
而且钟宴笙没有直言那是谁,只是迟疑着,说了个一个微小的特征。
反倒佐证了他这番话的真实度。
老皇帝缓缓点头:“朕知道了。既然你回来了,朕便追封庄妃,发丧葬下吧。”
……庄妃甚至还没被葬下。
钟宴笙心底恶寒,面上恭恭敬敬:“多谢陛下。”
或许是被钟宴笙的打扮惊魂了一瞬,老皇帝精力很不足,又咳了几声,便抬抬手,示意钟宴笙回去了。
隔日,庄妃的丧仪姗姗来迟。
这场迟了俩月的葬礼不算隆重,没有哭丧的人,钟宴笙按着规矩送她上路,每晚老老实实地坐在灵堂里,誊抄佛经,抄完一张,就烧一张。
希望她路上能好走一些,也希望她到了泉下,遇到他爹娘的话,请他们来他梦里说说话。
这些经书是抄给庄妃的,也是抄给他爹娘的。
景王来了两趟,看钟宴笙沉默地抄佛经,叹气想揉他脑袋:“过两日有空了,景王哥哥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钟宴笙躲了躲他的手,没答应也没拒绝:“多谢景王殿下。”
他仰头望着景王,眸光盈盈,语气认真:“您是个好人。”
萧弄不能来,景王则是唯一看在他的情分上,来给庄妃上了炷香的人。
裴泓愣了片刻,摇着扇子一笑:“嗯,我的确是个好人。”
因为此事,钟宴笙在宫里待了好几日也没有出去,匆忙的丧礼办完,就没几个人再记得这个在冷宫里待了多年,又死于冷宫走水的妃子。
办完事的第二日,钟宴笙就拿到了霍双黑着脸递来的纸条:“小殿下,展戎派人送来的。”
他是小殿下的人,又不是定王的人,定王做事不知收敛,拿他使唤什么,他心里憋屈,还得为了小殿下帮忙小心掩护!
钟宴笙都不用想,就猜到萧弄应该是想约他见面,他心平气和地抄了好几天佛经,对萧弄的气也散了点,但介于上次的阴影,还是不大想搭理萧弄。
从渡口到宫里……差点折腾死他。
萧弄很喜欢揉他弄他啃他,好几日不见了,肯定又要对他做坏事。
他就不该教会萧弄做这些事的。
干脆抄篇清心经给萧弄送回去好了,让他自个儿冷静冷静。
钟宴笙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小纸条。
出乎意料,不是要钟宴笙见面。
上面只有几个大字,字迹眼熟,铁画银钩,笔意潇洒:
“踏雪会后空翻了。”
“…………”
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说:
瞎弄:我家猫会后空翻,你要不要来看看。 踏雪:……呜呜,呜呜。(翻译:……是的,我会。) 迢迢的好奇心瞬间拉满(。)
第七十三章
见钟宴笙盯着手里的纸条, 眼睛微微睁大,闪动着异样的光彩,静候在侧的霍双不由问道:“小殿下, 怎么了吗?”
钟宴笙眼睛亮晶晶的, 把纸条翻过去给他看:“你看, 踏雪学会后空翻了!”
霍双见过踏雪。
在水云寨,他被暗卫挟持住的时候, 卫绫要求跟钟宴笙单独说话,踏雪奔过来跟着钟宴笙进了屋。
那是只极为神俊威武的雪豹。
这几日霍双在协助萧弄那边往养心殿插暗桩,此事需要慢慢来, 一旦被老皇帝发现, 霍双就彻底暴露, 所以动作需要格外的小心谨慎。
偏偏萧弄派来跟他接应的人是展戎。
俩人本来就不怎么对付, 展戎说话还随了他主子,总是一脸冷酷地说出十足讨欠的话,搞得霍双对定王府一脉的人意见越来越大了。
后空翻?
霍双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豹子怎么会后空翻?定王一定是想骗您出宫!”
钟宴笙眨眨眼:“不会吧。”
那可是踏雪,冰雪聪明的大猫!
霍双:“当真不可能。”
钟宴笙:“可是,我真的很好奇踏雪是怎么后空翻的。”
霍双:“……”
定王府一脉都是些什么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拿大猫诱惑不谙世事的小殿下。
诡计多端, 卑鄙无耻!
钟宴笙也没注意霍双的表情,拿着那张小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满意地折起来放进萧弄送给他的安神香囊里。
好奇归好奇, 但钟宴笙被老皇帝限制着自由, 不可能主动提出想出宫, 否则必然会被盘问监视, 不能靠近定王府。
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两日之后,裴泓进宫见过老皇帝,又溜达来了明晖殿,他这几日来多了,熟门熟路的,一跨进书房就摇着扇子,得意笑道:“小笙,成了,陛下允准我带你出去晃晃,晚些我再送你回来。”
大概是因为裴泓未婚妻的事儿,加之裴泓最近老实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混账地花天酒地,老皇帝把朝中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都交给裴泓去做了,对裴泓的态度还算宽容——虽然比起对德王,还是差远了。
裴泓方才回禀了事务,得了老皇帝鲜少的两句夸赞,立刻顺势提出庄妃娘娘刚下葬,钟宴笙守灵了七日,他想带钟宴笙出去散散心。
老皇帝眯上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允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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