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小麒,放过他……我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她哭诉道,“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祁空忍无可忍,嗤笑一声:“谁死谁活?谁放过谁?”
顾惜哑然,像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抱着高麒掉眼泪。高麒还不能够理解这些复杂的事,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疑惑地道:“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水?”
“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高昌业!都是高昌业!”顾惜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们去找高昌业!都是他!是他带回的骗子!为了给小麒治眼睛,这些年我们去了多少医院?换了多少方案?分明治不好的病,他偏听骗子算了生辰八字,让他找人,说能换就能治好!谁知道他让找的人是你?谁知道竟然是你……”
祁空若有所思。
换器官……倒是不容易被六道执法发现。
不过,既然都在天道之下,那么……
“所以说,是高昌业听信了骗子的话,让他与顾依换了眼睛,”宋晚走上前去,手指抬起高麒的下巴打量,她轻笑一声,“怎么能说骗呢?这不是挺好的吗?”
祁空生怕她下一秒就将人眼睛给挖出来,却听她又问道:“那你呢?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眼睛给他了,然后自己去死?”
顾依总算是给了回应,她示意宋晚走上前来,却被祁空制止了。
她隐约猜到顾依想要做什么,沉声问道:“你确定?没有其他的愿望了吗?”
顾依摇摇头。
这其实是罕见的,残魂滞留世间,大多有难以完成的执念。但顾依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甚至连一个道歉也没有。她似乎只想亲口听到令人绝望的真相,对人性的丑恶彻底失去幻想——尽管不久之后的将来,她将在一碗孟婆汤的作用下什么也不记得。
“好吧,”祁空叹了口气,让宋晚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前去,“给我吧。”
顾依点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中的伞交了出去。
先前沾上一点血迹都要用卫生纸擦净的祁空像是没注意伞柄上凌乱的液体——至少在伞下,她不会再淋雨。
“手给我。”她向宋晚伸出手。
宋晚深深地望了顾依一眼,最后看见她悯然的微笑。
不属于她的记忆以第一人称视角缓缓展开。
村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女大学生逃走了,她甚至成了逃亡的帮凶。
之后整整十年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晃过,她听说大脑的保护机制会自动忘却痛苦到极致的回忆,原来是真的。
小升初的暑假,她从周围人日益冷漠的态度中猜到自己不再被允许上学,男人恶心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流连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与当年她年轻的“母亲”一样,逃离这座牢笼。
她再也没有回过出生的地方,靠着资助与打工赚来的钱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业。每次家长会,她一个人坐在本该由家长坐的位置上,事实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她不一样。
这只会推动着她离地狱越来越远。
高考出成绩那天,她照着往年的录取名次对了又对——沪都大学,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院校,也是分数范围内离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最远的地方。
她并不知晓自己只是从一座深渊翻入另一座深渊。
所以,当她有一天突然被“母亲”找到,说要让她改姓顾……她竟也没有太惊讶。
姓名本身带着一个家族的耻辱。
她拒绝顾惜的嘘寒问暖,骨子里的警惕感让她意识到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从天而降的东西有着难以承受的代价,她早知晓,从拥有生命的那一刻便知晓。
她了解自己叫了多年母亲的女人,多年前的伪装跨越整整十六年的距离在如今仍旧奏效。以至于终有一天顾惜再次找到沪都大学来时,她冷漠地打量着对方光鲜亮丽的着装,说: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她观赏着顾惜几近碎裂的面具,觉得有些好笑,“我不明白,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隔着十六年,从牢笼中拼命逃出的人们在另一隅深渊沉默相望。
这一次,孤身一人的她仍旧没有能力反抗。
她不会做徒劳的努力,而是麻木地接受安排,与根本未曾见过的、据说是顾惜儿子的男孩“换了眼睛”,随后像一只破布娃娃般被丢弃,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她隐约知道这并非是人类现有的任何一种科技手段,眼球的剧痛让她接连几个月都备受折磨。视线中的世界一日比一日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失明是否是最终的结果。
或许比这更坏呢?
她由于无法选择出生的命运而欠顾惜的,如她所言,都还清了。
所以当又一次,顾惜找到沪都大学的宿舍来时,她再没掩饰不耐烦的神色。
“你到底想要怎样?”
面对她突然提高的声音,顾惜似乎愣住了。
她看不清她的脸,自然不知道她面上哀怨、急切……复杂的神情,无论如何,这些情绪的对象都不是她,这一点她深有自知之明。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不是么?”她坐在宿舍床下的椅子上,模糊感觉到顾惜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微弱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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