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大人——”
众人骤然凄喊间,裴训月已经随女子跳了下去。
红姑和展刃双双冲至崖边,望着滚滚湛江,眼看也要跳下去救,被赶来的宋昏一拦。“你们家公子到底会不会水?”宋昏气急败坏。“会,”二人齐答,“可这天冷,浪又大,凶多吉少——”
“这湛江旁是平汀沙滩,她既然敢跳,想必对地势有分辨。你们与其盲目跳下去,不如跟我下崖去汀上寻!”宋昏急急道。众人知道宋昏久居密林,想必更熟悉地形,便都赶紧跟着他走了一条险路下崖。林斯致匆匆去搬救兵。那一夜,浩浩荡荡的金吾卫,举着火把满崖寻人。
天光渐亮。
密林崖下,是一处绵延数十里的白汀,崖中偶尔有洞,因日久溶蚀形成。裴训月靠在某一处崖洞的壁,微微睁开了眼,只觉浑身酸痛至极。她抬了抬胳膊,只见原本光滑的肌肤坟起数道可怖擦伤。
再望一眼自己的上身,衣物竟被悉数除去,只用来时披着的大氅裹住。
洞中升起了火,照亮她的对面,正是方才跳崖的陈小珍,半褪了衣,往自己肩膀上的伤处撒药。
陈小珍见她醒了,把手边的药瓶一扔:“喏,你也敷一点。”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穿湿衣容易失温。你等衣服烤干了,自行穿上便是。”
裴训月扶着石壁勉强起身:“多谢。”
此句双关。方才湛江之中,是她猛地拽住了陈小珍的衣衫,试图将其拖到汀上。谁料,许是多日来连轴转查案,体力疲惫,她竟昏厥在离岸不远的浅滩。若不是陈小珍反过来将她带进洞中生火取暖,只怕已被冻死。
陈小珍不做表情时,相当清淡的一张脸,甫有笑意,却霎时间妩媚至极,颊边几抹残血,望去陡生妖冶。
“不必谢我。我看你竟是个女子,才没把你留在汀上喂鱼。”陈小珍冷笑。
“把你带进洞里,也算还恩。毕竟是你在江中捞起我。”
说罢,陈小珍抬眼:“你既是个年轻女子,为何要进衙门里当官?”
“你既也是个年轻女子,为何要假扮老媪?”
“我的目的,你不应该很清楚?否则为什么要来密林里追杀我。”
“我没想杀你,”裴训月说道,“使刀不过是想分你的神,谁知你不怕死。”
陈小珍脸色微微一变。裴训月这才发现,陈小珍那肩膀和后背处的裸露肌肤,竟都有刺青。密密麻麻,望去都是三个字排列,像是人名。
裴训月移开了眼。她不清楚陈小珍跳崖的时候作何打算。也许被追杀是陈意料之中,否则不会随身带着金疮药瓶。
唯一的变数是,自己随她跳了崖。
裴训月紧紧抿着唇,望了望洞外黎明前的天色。自己这一跳属实鲁莽。可她万万做不到看着陈小珍在眼前跳江却无动于衷。就如同看着刘迎在眼前自刎一般......这些凶手们好像都有不能告诉官府的秘密。不知为何,裴训月望着陈小珍跳入江中的时候,忽然就强烈地觉得,陈小珍,应当正是所有谜团的突破口。
只因陈小珍的仇恨,似乎比刘迎更深千万倍。
心中思忖间,只见陈小珍已经上完了药,正慢慢穿着衣服。裴训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不敢分心,暗暗计算距离,推断自己如果硬拼到底有几成胜算。
“别谋划了。”陈小珍没动,却忽然笑了一声,“我要走,你拦不住。”她说着眄裴训月一眼,下一瞬竟蓦地欺上身来,一双雪白的膀子,水蛇般缠住裴的脖颈,泡了水而苍白的面色,竟然在火光中显出些奇异的潮红。樱桃书生......裴训月陡然想起这坊间传闻,一时间浑身僵直。她想做什么?还未回过神来,陈小珍已经缓缓附在她耳边道:“你扮男装真俊,我早就注意到你。”唇贴了耳,飘来极轻的一声笑,吐气如兰,似能酥了人的骨。
“北坊这些痴头肥脑的官,就属你还有几分聪明。我故意让玄舌鸟飞进僧录司,演一段活春宫,眩视惑听。谁知道你竟然这么快就破了案,可比夏斌那死猪有脑子多了。我和他一起住了两个月,他甚至来三仙居看过我扮戏妆,竟然认不出我假扮老媪。”陈小珍说着啐了一声,“碎他的尸,简直脏了我的手。”
这话藐视人命,简直恶毒至极。裴训月心如擂鼓,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只淡淡一笑:“夏斌?我只知道严冬生本姓夏,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
陈小珍一笑:“是了,一般人都叫他小夏子。只有我记得他的全名。”说罢,一双挑起的秋水眼竟好似带了几分伤心,“算来...我和夏斌认识也有十年了。”“你也是江南人?”裴训月抓住话里机锋,立刻问。“是啊,祖籍姑苏——”陈小珍幽幽答,神思却飘向这多年来未曾安生的数万日夜。从前在青楼,客人最喜欢挑了她的下巴问:美人儿哪里人?她便要故意垂眼,再怯生生地向上看:奴祖籍姑苏。姑苏人怎得北上?客人便又问。陈小珍只管把舌尖一旋,就吐出个胡诌的凄凉身世。
这是鸨母教来的求怜法子。陈小珍一开始不愿意学,被鞭子狠狠抽了几天,也就学会了。好比她最初也不愿意学戏,被打得下不了床,当然也只能开始唱。可她如何能吃得了学戏的苦?甚至陈小珍也不是她的原名。她本是姑苏城里的小家碧玉,应当嫁个好郎君,命好的谋个几品夫人,命平平的,也就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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