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内……
李平安此言一出,矮桌周遭众人皆惊。
也就清素颇为淡定,素手撩着秀发,轻轻吹了口热乎的灵根碎片,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顾倾城笑道:“我就说,平安师兄定不会放过那些纵火之人!”
叶子桑略微皱眉:“李兄,此事关系甚大,还是要从长计议,不如我先为你介绍下东盟内的官职结构。”
“不必,”李平安说的胸有成竹,瞧着眼前这滚烫的法宝火锅,“叶兄准备好不老泉就可,此前叶兄还提起过,有个朋友想试试灵蜕之法?”
叶子桑笑道:“对,我有一位好友,修为困在瓶颈多时。”
李平安笑道:“那等此事了了,与我引荐一番。”
“好!”
叶子桑清清嗓子,压低嗓音:“李兄可否给我透个气,接下来如何调查?”
李平安神秘莫测的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叶兄瞧着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雯柔与叶子桑师徒满是疑惑。
叶子桑只觉得自己的道心多了一只猫爪,上下挠动,让他着实心痒难耐。
雯柔总归是道心修为要强许多,并未多问这般问题。
吃罢火锅,雯柔与清素便离了此处大帐。
这两位天仙说是去游山玩水,实则是去调查仙殿起火之事。
雯柔是天力老人的女儿,在东盟中也算有些份量,她修行已有万年之久,自也认识些这兵营秘境中的消息灵通之人。
——这些并非李平安叮嘱吩咐。
叶子桑这个七品净边使者亲自带队,为陈婷儿、顾倾城、雨映书入了兵册,取了衣袍与制式法宝。
三人自此正式成为东盟仙兵,效命于十夫长李平安帐下。
东盟军队的领兵模式,就是简单的非轮换制以将带兵,聚十成百、聚百成千。
李平安尚未挂职,只是在军营中呆着罢了。
他也不知自己今后的顶头上司百夫长会是何人。
顺带一提,陈婷儿三人领到的制式法宝恰好就是万云宗铸云堂所产。
三人换上了仙兵装束,自李平安面前站成了一排,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
“拜见十夫长!”
李平安讪笑了声:“还是喊我小队长吧,这十夫长也太难听了……三位先修行吧,稍后咱们去军营各处转转。”
三人各露笑意,初入军营的兴奋,冲抵了此前目睹仙殿大火的不安。
温泠儿小声问:“小祖,我不用去军中挂职吗?你就是一个十夫长,就让侍女随身侍奉,会被人说闲话呢。”
“你是三品巡查使的坐骑饲养员,”李平安淡然道,“与我十夫长有何关联?”
温泠儿嘻嘻一笑:“那感情好,我去喂小虎了!”
叶子桑左右看了眼,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李兄,伱到底想怎么查他们?我是真的担心此事。”
“叶兄担心什么?”
李平安笑道:
“是担心他们被逼急了对我出手,还是担心风后大人的占卜之术?
“人族之事,应该没什么能瞒过黄帝陛下。
“叶兄只需告诉叶家族人,若有牵扯、尽早斩断,若无牵扯,坐观即可。”
“行吧。”
叶子桑叹道:
“如果我这边有什么消息,会立刻来找你。
“我其实担心的是,东盟之内,师徒、联姻、结义、袍泽……这般牵扯实在太多,这事就算是几百年也难理清楚。”
李平安突然笑了声:“其实我此前并没有明确的方向,但对方这次出手,直接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叶兄安心,此间利害,我自省得。”
叶子桑也不再多劝,对着李平安做了个道揖,告辞离去。
李平安伸了个懒腰。
他瞧着在角落开始打坐入定的三位新仙兵,心底思索着稍后如何招兵买马,好好使用自己剩下的七个‘亲兵’名额。
黄帝陛下让他进入军中,莫非是想让他从十夫长一点点开始干,积累功勋,然后给个大将军什么的?
李平安虽对此有些期待,但心底也是心知肚明。
在人族军中,功劳功绩是一回事,实力强弱是另一回事。
若他没有天仙、金仙的战力,就算黄帝陛下下旨封赏,他也难以服众。
实力,才是在军中立足的真正根基!
‘父亲上次传功过后,我法力已是不太涨了,怕是要到这个阶段的极限了。’
‘现在应该可以尝试二次灵蜕了……二次灵蜕需要什么宝物?是要灵药还是宝材?’
李平安挪去了大帐主位,闭目凝神开始仔细参悟灵蜕之法。
至于仙殿失火之事……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上心。
……
此后,东盟着实热闹了三日。
失火后的第一日,东盟盟主这个十万年老好人发了火,没抓出纵火之人,只是将负责守卫那片仙殿区域的仙将仙兵问了失职之罪。
第二日,东盟盟主召集东盟各路仙人,开了一场万仙大会,痛批东盟内部出现了部分仙人自甘堕落的问题,将东盟上下狠狠敲打了一遍。
然而,这般敲打似乎没什么效果,众仙的反应并不算大。
第三日,有东盟仙将抓出了两名‘妖魔’奸细,这两名奸细都是被妖族收买、或是自身中了妖族的美妖计。
此二人着实凄惨,被一位副盟主亲手打杀、消弭了元神,尸身还被吊在仙殿外。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已告一段落。
但只要有脑子的仙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不过是替死鬼。
他们确实是奸细,死的也不冤,只是被抓出来的时间点,未免太过微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与仙殿失火案的联系。
第四日时,天力老人出现在了兵营秘境,寻到了那层层仙兵保护的大帐。
不巧,李平安此时正在闭关修行。
天力老人并未打扰李平安闭关,只是让温泠儿带个话,等李平安出关了,就派人去通知他一声。
待天力老人离开,李平安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清素轻叹了声:“徒弟,这位前辈对咱们关照颇多,你若有查案的办法,不如就与他聊聊,这般躲着也是不太好的。”
“师父,您放心即可,此事弟子心里有数,机会难得,当好好闭关修行一段时日。”
李平安传声道了句,随后继续闭上双眼,细细体悟灵蜕之法。
“好吧,”清素身周多了一缕仙光,“我也闭关了。”
角落中,顾倾城祭养着两把仙剑,雨映书祭炼着自己的道躯,陈婷儿已是深层次入定,体悟青云妙法。
整座大帐飘满了青云道韵。
且说天力老人回了自己的寝殿,左思右想,道心不安。
他招来雯柔,问李平安此前都说了什么;
雯柔喊来叶子桑,叶子桑沉吟许久,还是没顶住师祖给的巨大压力,将他与李平安的聊天讲了一遍。
‘若有牵扯、尽早斩断,若无牵扯,坐观即可。’
‘人族之事,应该没什么能瞒过黄帝陛下。’
“平安这家伙说,那些人如果不出手,他还没什么明确的方向?”
天力老人用自己粗大的手指敲打着太阳穴,坐在椅子中一阵思索。
“这是什么意思?平安真的握住了关键证据?有证据他直接拿出来不就好了?这次盟主是真的动了怒,就算是副盟主干的这事,都要被折腾一番。”
雯柔轻声道:“父亲,我倒是了解平安的性子,他定不会无的放矢。”
天力老人叹道:“可他动也不动,这又是为何?此事关联最大的不就是他吗?他怎的好像一幅坐着看戏的样子……诶?坐着看戏?”
天力突然站起身来。
“不行,我去找他们几个商量商量!
“柔儿、子桑,你们师徒俩啥也别干了,就去平安身边,他想去哪立刻告诉我!”
“是,父亲。”
“师祖,我与李兄是至交好友,我可不愿去监视他。”
“这是监视吗?”
天力老人一脚踹了过去,把叶子桑踹的踉跄半步。
天力骂道:“这几百年白疼你了!我还能害了平安吗?我可是平安的靠山……咳,此前是。”
雯柔莞尔轻笑,心底却是划过了那个光头男人的身影。
‘他应是最了解李平安的,若此间之事一发而不可收拾,还要去请他现身才是。’
天力老人风风火火赶去了秘殿。
雯柔对叶子桑传声叮嘱了几句,让叶子桑去兵营盯着,她去为清素寻些珍奇的食材。
“找食材?”叶子桑目中满是不解。
雯柔对叶子桑眨了眨眼,小声道:“你就别多问了,听你师祖的就是,我去去就回。”
就这般,仙殿纵火案发生后的第四日、第五日,东盟逐渐归于平静。
仙人们的注意力,似乎也已不在此事之上。
那座烧的只剩了十多根石柱的仙殿,也开始了清理之事。
李平安自始至终没有再次露面,似乎他确实不想追查此事。
然而,第六日时,事情突然出现变化,本来要平静下去的东盟,被砸下了一块巨石。
轩辕宫有两名仙子赶来东盟,领了通行凭证,进入了天之墟兵营。
她们是去找李平安的,且在李平安大帐中呆了片刻。
稍后,李平安将两位仙子送出大帐,面色满是感慨,对着仙子们做了个道揖。
一位仙子含笑道:“大悟准仙,你可莫要迟疑了。”
另一位仙子则道:“我们只是来给您送个信儿,别的不敢多嘴,这就告辞了。”
李平安拱手做道揖:“两位仙子慢走。”
两位仙子对视一眼,驾云飞向了秘境出入口,径直回返了轩辕宫。
随之,李平安自大帐前仰头看向空中,转身就要回去继续闭关。
叶子桑自对面营帐钻出来,招呼一声:“李兄!这是怎么了?”
“无事,只是两位姐姐过来看望罢了。”
李平安对叶子桑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大帐,只留下了一句:
“吉时未到。”
叶子桑一脸懵。
吉时?什么吉时?
一时间,东盟之中流言四起。
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几条鲶鱼不断游动。
……
失火案后,第六日夜里。
东盟秘殿内人影重重。
东盟盟主天焚老人,与第一、第二、第三副盟尽皆现身,数十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妪或站或坐。
主位上,那名身形已萎缩的老妪,皱眉听着一旁人的禀告,目中也多了几层费解。
她喃喃道:“轩辕宫中出来的仙子……”
东盟盟主叹道:“这也无法查证,到底是不是陛下派来的。”
“是不是傻,陛下岂会过问这般小事?应该就是哪位大人派人给李平安传信。”
天力老人端起茶水、送到嘴边,又将茶杯扔到一旁方桌上,拍大腿站了起来:“我去问问平安!”
“哎!”
第二副盟一把抓住天力老人的胳膊,将天力老人摁回了座位。
“你问什么问!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李平安要是想告诉你,他直接就找你了……你仔细想想,人家为啥见你女儿跟徒孙,却避着你?”
天力老人皱眉道:“他觉得老夫太有压迫感了!”
“屁!”
第二副盟喷了天力老人一脸吐沫星子:
“人家是在提醒你!你身上也不干净!你没听他给子桑小子的那几句话吗?当断就断!劝你呢!”
“我又怎么了!”
天力老人瞪眼骂道:
“我行得端、立得正,我心里只有陛下、陛下和陛下!
“他们办的那些腌臜事,可扣不到我头上!”
居中的老妪低声道:“见之不制止,无异于纵容,你我理应有失职之罪。”
众老者各自噤声。
一人问:“殿下,难道陛下要解散东盟?”
老妪缓缓摇头:“许久之前我倒是听过这个说法,说是南洲与东洲隔绝,东盟无法管束整个东洲,应开辟人族仙朝,但此事后续因人族气运汇聚于南洲而不了了之。”
天力老人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跟着陛下暗访东安城时,李平安的俏师父跟他父亲的道侣聊天时,李平安的俏师父曾说过这么几句话。”
“不是!”第二副盟皱眉道,“师父、父亲、道侣,这关系为何这么乱?”
有老者道:“现在年轻人玩的都很花俏,跟我们上古时打一棒子就成婚的规矩不同了。”
“别打岔!”
东盟盟主天焚老人催促道:“到底是何事?天力快说!”
“李平安的新政,就是在坊镇设立督查司,并不是李平安真正的新政,这只是李平安此前构思很久,加深东盟对东洲影响、庇护散修的一个法子。”
天力老人低声道:
“李平安还有更大的新政!极有可能就是革新吏治!
“怪不得,这小子一来东盟,就让我安排他下基层锻炼,他去观察整个东盟的运转。
“他跟陛下单独聊了半个时辰……这可是半个时辰,陛下啥时候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单独聊过这么久?
“是了,这次的纵火案,就给了他直接动手的理由。”
大殿内落针可闻。
本来准备看那所谓‘西方派’和‘娲宫派’倒霉的众老者,此刻多少有些变了面色。
若真如此……
“各位,此事该如何做?”
居中的老妪轻叹了声:“莫要胡乱猜测了,若父皇想要改革东盟,你我全力配合就是。”
东盟盟主也叹道:“贫道绝非留恋权势之人,这东盟盟主之位不要也罢,一切听陛下旨意吧……平安那里加紧防护,天力,你多挑些高手暗中护持。”
“行。”
天力老人应了声,低头思索的模样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又两个时辰后。
一则消息已在东盟内部传开。
【陛下亲封李平安为三品巡查使兼十夫长,是为让李平安革新吏治,将东盟改做人族第二朝堂。】
【革新吏治的第一步,就是剪除东盟的腐烂之处。】
天力老人自他的寝殿中来回踱步,一旁几名老者也是面露沉思。
这般情形,在东盟总部有十多处。
天力老人叹道:“平安为何连我都不见?难道他还不信任老夫吗?”
一名老者道:“应当是见之不妥,而不是不信任三盟。”
“三盟,若真如传闻这般,这未尝不能是机缘。”
“对啊三盟,东盟确实太过松散,无法管理整个东洲之地,东洲也已非六七万年前的东洲了。”
“什么机缘不机缘!老夫是官迷吗!”
天力老人说的掷地有声,又是低头一叹:
“他如果是以纵火案为切入点,必然牵扯出那娲宫派,娲宫派的人可不少,东盟若是伤筋动骨,接下来西洲的战事如何做?
“老夫此前虽纵容那些人肆意妄为,是因他们还有用。
“清清浊浊,孰能无过?
“可这般终究是歪理,若东盟都容忍污垢浑浊之事,无法秉持公道,那东洲各大宗门如何会不效仿?若非万魔天当年轻易逃过了清算,又怎会有血煞殿这般凶魔汇聚之所?”
几名老者各自点头。
有老者笑道:“这派系划分的也真巧妙,护皇、西方、娲宫,言简意赅地概括了咱们的身份。”
“这未尝不是李平安有意而为啊,”天力老人仰头感慨,“如果这也是李平安提前算计好的,那这家伙也未免太可怕了。”
一人突然问:“要不,我们将纵火者绑了给他?再斩断纵火者与背后派系的关联,将此事说成是锻天门蓄意报复?如此,娲宫派的元气也不会受损。”
“咱们是护皇派,”另一老者叹道,“去帮他们作甚?”
那人道:“哎呀,虽有派别之分,但大家都是旧时袍泽,你难道真想看到那李平安端起轩辕剑令,杀个血流成河!”
天力老人皱眉瞪了眼那名老者,后者低头轻叹。
“不对,”天力问,“你们几个已经查出谁是纵火者了?”
“正要找您禀告,虽无实证,却找到了一条线索。”
一名老者抚须点头:
“根据火势爆发的痕迹,以及施展了数百次回光溯影的结果来看,那坛归元真火并非是从筹仙六殿的殿中绽放,而是从西北角倾倒下来的。
“当时,殿内应有一十六人。
“我们比对了巡查此地的仙兵口供,发现了一点蹊跷之处,那就是两队仙兵巡查此殿附近空域的间隔,多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的偏差本也没什么,但偏偏,两队仙兵巡逻的领队天仙,都是性情严谨之人,平日里未有过错漏。”
几名老者纷纷开口:
“每个巡逻队一个月更换一次时时巡查之地,我们去值武殿暗中查过了,巡查簿子都没有被改写的痕迹,但有一本簿子丢了,与筹仙六殿有关。”
“可这般做,着实有些画蛇添足。”
“巡查仙兵的天仙领队去领任务时,都是由一名值武殿统领发放,此事都是这位值武殿统领发下的。”
天力老人怒道:“那还等什么,把人立刻我抓了!”
几名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叹息。
一人道:“三盟……那是您的老部将,八品金仙、四品统领,王尔丹。”
天力老人眉头紧皱,有些痛苦地闭目轻叹。
“他为何会与那些人有瓜葛?他……”
“三盟,这个消息我们昨日已经查出来了,想必在追查此事的其他几家,也或多或少有了眉目。”
“我们真要绑了他,去见那李平安吗?”
天力老人扶着桌案慢慢入座,瘫坐在椅子中,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突然惨笑了声,低声道:“难道,我们所知的并非全貌?娲宫与西方教,早已将手探入了我们后背、脊梁?怪不得平安不愿见我,人族之事,哪有轩辕陛下所不知,风后大人乃伏羲陛下的亲孙,占卜之术可通神……唉,写个纸条,找个机会,把线索暗中递给李平安吧。”
“暗中递吗?”
“嗯,莫要声张了,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天力老人沉声道:
“若他能就此打住,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名老者各自点头,开始商议如何行事。
于是,第七日清晨,李平安刚从打坐中睁开眼,就看到了眼前飘着的两枚玉符。
这两枚玉符残存着金仙道韵,但都比较陌生。
李平安唤了声:“师父?”
“嗯,”清素睁开眼道,“左边一枚是拂晓时送来的,右边一枚是半夜时送来的,都是黑影一晃而过,我没能看清是谁。”
就这?
十万仙兵开着大阵守护此地,还不是让这些能命令十万仙兵的老金仙来去自如?
李平安拿起玉符,仔细观摩,很快就轻轻挑眉,将两枚玉符递给了师父。
清素奇道:“两枚玉符内容差不多,值武三殿、值武殿的四品统领王尔丹乃纵火相关之人。”
李平安低声道:“师父,可能需要您出去走一趟了。”
清素问:“要斗法吗?”
“不是,”李平安笑道,“去作画,您找到这个王尔丹,当着他的面、最好也让别人看到,画下他的身形容貌,写下他的姓名修为官衔气息道韵,而后不管谁问您什么,您就不必回答,转身回来就是。”
清素不明所以,却也不喜多问,拿着两枚玉符就离了大帐。
有叶子桑这个东盟土著在,在东盟内寻一个将领并非什么难事。
半个时辰后。
清素回返,将一幅画卷交给李平安,画像倒也算工整,能依照画像一眼认出此人是谁。
叶子桑小声问:“李兄,啊不,李巡查使,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啊,不做什么。”
李平安拿出一枚储物法宝,将画卷放入其中,对叶子桑笑道:“我赌他能活三个时辰。”
叶子桑一脸懵逼。
纵火案后第七日正午。
第三值武殿角落的休憩小屋,突然涌出无边灵气,天空中出现大片阴云,不断有闷雷响动。
众仙破开小屋外围结界,推开屋门,一个个失声呼喊。
值武殿统领王尔丹,身着金色战甲,披散长发跪坐于蒲团上,他的灵宝佩剑贯穿其胸口灵台,七窍流血、道躯释灵、元神绷陨、大道沉寂,疑自毁而亡。
其身前有遗书一封,上写其‘于筹仙殿纵火之始末’,其原因也写的清楚楚,甚至还有详细的地点标识……
私下收受锻天门灵石百方、灵宝一件、美姬百人、宅院三座。
烧殿是为毁灭东盟内存放账目,此账目有诸多缺漏之处。
东盟盟主震怒,派第二副盟、第八副盟率仙兵十万,进驻锻天门山门,务必查清此事。
东盟纵火案似是不破而破。
仿佛,此事背后的真相已是清晰明了,是锻天门意图遮掩账目,收买了东盟的武将。
锻天门这次,已是难以善了。
第七日傍晚时分。
李平安走出自己的大帐帐门,对着轩辕宫的方向眺望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营帐。
这才哪到哪儿。
东盟这坛酒,越热越有味道。
……
纵火案发生后的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东盟显得格外安静。
但不少仙人已经是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紧张的情绪。
第十日午夜,东盟第二副盟匆匆回返。
半个时辰后,东盟盟主召集五品以上的东盟仙官议事。
东盟盟主天焚道人,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案,大吼一声:
“你们到底收了锻天门多少好处!”
“锻天门内有一本账目被毁了大半,但剩余小半,所记载之数目触目惊心!尔等!尔等啊!”
“你我都是上古袍泽,收锻天门好处、为锻天门说好话给方便,这罪不致死!现在站出来认下了,还来得及!”
大殿内落针可闻。
东盟盟主在几名副盟脸上扫过,后者并不与他对视。
“真要贫道点名吗!”
天焚道人将一只烧毁了大半的玉简砸在了桌上。
忽听几声长叹,仙人堆中站出了十二名武将统领、十六名金仙供奉,向前低头做道揖,又有数十名老者面露犹豫,左右观望,而后低头向前做道揖。
只是此时站出来的,就有近七十人。
近七十名位高权重的仙官,其中半数还是金仙境高手,他们联起手来御敌,就是一股强悍的战力。
“你们!你们啊!”
天焚老人朝一名副盟怒目而视,后者只是低头叹息。
天力老人开口道:“先封起修为,关入大牢吧,后面再商量如何惩处,还需弄清楚,是否只有贪墨受贿的罪责。”
天焚老人摆了摆手,并未再多说什么。
这日的东盟十分不宁,东洲各地也遭了波及。
第十一日。
东盟对外张贴告示,三十二名金仙、数百名天仙真仙关入人族大狱。
锻天门长期贿赂东盟诸仙,其门内关联此事的金仙老祖,已押往东盟接受问责,锻天门将被罚近五千年自东盟骗取灵石。
这般消息传到了李平安耳中时,锻天门已有六名金仙,在被押来东盟的路上。
李平安皱眉道:“对锻天门只是罚灵石?”
前来言说此事的叶子桑顿时有些忐忑。
叶子桑忙道:“李兄,锻天门的影响在那摆着,而且锻天门那么多门人弟子,又不是人人都参与此事,五千年的营收已是砍在了他们脖子上了。”
“倒不是这个。”
李平安笑道:
“东盟自己收监了六十八名仙官,却只是把锻天门的几名金仙喊过来训话关禁闭,东盟也太温柔了。”
叶子桑皱眉轻叹:“难道,你真要东盟血流成河不成?”
“纵火案背后,应该不是锻天门掩盖账目这么简单。
“那个值武殿统领当真是自杀而死?”
李平安摇摇头,笑道:
“请天力前辈过来一趟吧,我请前辈吃个火锅。”
“不是!”叶子桑失声道,“师祖是幕后凶手?!”
“想啥呢。”
李平安笑道:“我要让天力前辈从漩涡中脱身罢了,这毕竟是对我有恩的前辈,我如何能看着他被卷入接下来的大案。”
大案!
叶子桑精神大震,转身匆忙飞走。
大帐内,一直在闭关修行的几人同时看了过来。
李平安轻轻吐了口气。
“倾城、雨兄、陈师姐,再忙活一阵,那日咱们做的火锅再来一次。
“温泠,拿两壶我在东安城带来的美酒。
“师父……您想吃啥肉?”
“上次的就好,”清素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你到底如何做到的?锻天门这么简单就被拿下了。”
“不过是大势所趋罢了。”
李平安笑道:
“等天力前辈来了,我自会详细解释这段时日发生之事。
“还有,师父,这火锅做两份吧,一份您带着他们四个去雯柔前辈的府上吃,一份我用来招待天力前辈。”
言罢,李平安在袖中取出了那枚轩辕剑令,心底泛起了几分疑惑。
这位黄帝陛下,知道这枚令牌会引发这么多风波吗?
应该知道吧。
毕竟那可是黄帝,带领人族绝处逢生,战胜了蚩尤率领的百族大军,彻底奠定人族为天地之主的最后之人皇。
半个时辰后。
天力老人出现在李平安面前。
老前辈的这张老脸憔悴了许多,目中也带着几分血丝,像是一头随时会发疯的狮子。
李平安起身深深做了个道揖,低声道:“晚辈此前多有怠慢,请前辈恕罪。”
“恕罪?我敢恕你的罪?”
天力老人哼了声,下意识就要走去李平安让出的主位,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身形,坐去了主位对面的木椅中。
李平安看了眼大开的帐门,示意帐门外等候的叶子桑一同入内。
天力老人刚要布置结界,李平安却笑道:“前辈不必这般费力,今日我说的话,想让他们听到。”
“哼!”
天力老人拂袖皱眉,低声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您听我慢慢来说。”
李平安笑了笑,指着面前的四宫格火锅,指尖点出了一缕法力,火锅很快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四个锅同时冒出了热气。
“您看这个锅,可能不太形象,但也差不多是现在的东盟了。
“一锅是护皇派,一锅是西方派,一锅是娲宫派,一锅是混日子派。”
天力老人缓缓点头:“然后呢?”
“您瞧,只需要给这口锅下面加把火,四个锅很快就会满溢,很快就会溅汤出去,彼此乱了彼此的口味。”
李平安笑着将轩辕剑令拿出,摆在了桌角。
“这就是那把火。”
天力老人怔了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盯着李平安的双眼,直接问:
“你难道不是受命于陛下?行东盟革新之事?”
李平安笑道:“陛下与我聊了什么,我真的不能对外说,不过,我此前并未得到类似的训话。”
“这!”
天力老人猛地起身,朝李平安怒目而视。
“好你个李平安!你竟把我们这群老家伙当猴耍!”
“可不敢,可不敢,”李平安起身连做道揖,“前辈消消气,消消气,陛下虽然没直接说,但给我这个令牌必有深意嘛。”
天力老人仰头长叹:“你竟……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李平安坐回了座位,对天力老人拱了拱手。
“前辈尝尝吧,这肉不错。”
“谁有心情吃你这个!”
天力老人哼了声,却是心情放松了许多。
叶子桑挽起袖子,在旁为自家师祖涮了几块薄肉,备好了各类调料。
天力老人尝了一口,闭目咀嚼,缓声道:“这么说,你最初时,并没有任何线索?”
“但我做了一些事,让各位以为我有线索。”
李平安笑道:
“实际上,我只是在给东盟这口锅加热,让四个锅里面的汤汁沸腾。
“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
“但前辈您想,让我一个元仙境都没的小辈,在如此陌生的东盟之地,去调查东盟内的高官,东盟内部又是盘根错节。
“说不定,我刚查到什么,就会出现几个发疯的老仙人,一巴掌把我拍死在那。”
天力老人叹道:“你多虑了,就算有些人屁股歪了,但他们对陛下还是忠心的。”
“这是前辈您自己以为。”
李平安倒了杯温热的酒水,继续道:
“我此次来东盟前,家父教了我两个字——官威。
“虽然我父亲解释的官威很复杂,但我简单总结了句,就是两个点。
“第一,不要让人看透你的底细。
“第二,学会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寻势而立威。”
天力老人端起酒水抿了口,手上筷子并未停下,开始自己涮肉进食。
他问:“因势利导?”
“我就是借了陛下的势,”李平安笑道,“我故意放出的几条消息,很多都是通过您口中散出去的,这也是我此前所想的,我本以为要等一个月才能有效果,没想到,我只是多加了一把火,立刻就有了动静。”
天力老人皱眉道:“加了火?”
“一位前辈帮我师父找食材去了,”李平安眨眨眼,“实际上,是去轩辕宫中送信,请两位相熟的、信得过的仙子姐姐,来我这一趟。”
天力老人双眼瞪圆:“那是!”
“嗯,”李平安道,“陛下并没有训话,我啥也没做。”
天力老人恨声道:“我是信了你的邪!大家都以为是陛下……哈哈哈哈!你小子!真他奶奶的够贼!”
李平安笑叹:“然后,两条线索送到了我面前,这就给了我新的柴火,我添上了第三把火,请我师父去做了个画像。”
“王尔丹是我的老部下!”
天力老人低声应着。
“是的,王尔丹随之就畏罪自杀,还生怕满足不了我的胃口,这般轻易就把锻天门扔了出来。”
李平安啧了声:
“东洲第三大宗门,在这些人眼中,竟也只是一枚随意可舍弃的弃子。
“不过,锻天门内也太安静了,五千年营收的灵石怕也有问题,这里面应有诸多学问,锻天门的开山祖师安然无恙。
“想来也对,锻天门背后的那几名副盟,并无任何问题。”
天力老人低声道:“可以了,平安,你初来东盟,这般战果已是出人意外。”
“还不够。”
“还不够?”
“嗯,”李平安放下筷子,“第四把柴火已经送到了我手中。”
天力老人问:“什么意思?”
“我并非故意针对谁,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若我这次软了,后续就会有人向我不断报复。”
李平安手指敲了敲桌角的轩辕剑令。
他道:“我现在就在加第四把火。”
“你想如何加?”
“请前辈调遣我附近这十万兵马,组成大阵,也请前辈亲自走一趟,送我前去轩辕宫。”
李平安缓声道:
“我身为陛下亲封三品巡查使,自是有监督东盟之权。
“今日要上书陛下,陈述东盟内部之腐,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金仙统领纵火烧殿、烧死仙官十数人,只为掩盖账目!
“东盟值武殿金仙疑似自裁,歹命于自身佩剑之下,只为偏倚视线!
“堂堂东洲第三大宗锻天门,藏污纳垢、长期贿赂东盟仙官,初查竟有数百仙官被其腐蚀!
“此间之事,触目惊心!其背后,必有更大隐情!”
天力老人豁然起身,瞪着李平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平安目光绽着光亮:“前辈,除恶务尽,当断则断。”
“你……”
“轩辕剑令在此!”
李平安豁然起身,将金色令牌举过头顶:
“请前辈听命!”
天力老人仰头长叹。
天之墟上空一片死寂。
……
半个时辰后。
李平安带上了师父一行,在第二副盟、天力老人,以及数十名金仙供奉,以及十万仙兵组成大阵护持下,朝南边天空迅速飞遁。
叶子桑也混在了人群中。
此刻他还没回过神,看李平安的背影充满了崇拜。
因势利导,借势而行。
叶子桑突然明白了,自己刚成仙时,听几位老先生教书时说的那些道理。
是了,不需要查案!
根本不需要去查什么案!
最了解东盟高层的,就是东盟高层。
先以派系区分东盟高层,而后借势而行,利用东盟内部早就有的弊病——大家差不多都清楚屁股底下的蒲团是什么颜色。
只要火烧屁股,危及自身了,自会有人跳出来,将纵火之人拿到李平安面前。
李平安不去收这纵火之人,习惯了猜来猜去的东盟众高层,自是以为,李平安不满一个金仙武将。
已经习惯去衡量了一个武将有多少价值的东盟高层,再次出现了决断。
这里面或许有诸多隐秘。
那王尔丹是不是自杀不重要,是被谁杀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制造了这场金仙自戮惨剧之人,将锻天门抛了出来。
但抛出锻天门之人到底如何想的,也完全不重要。
只要锻天门被引出来了,必就是一连串的贪腐。
有人弃车保帅,但‘车’却成了抛砖引玉中的‘砖’。
这般大案,涉及到了数百仙官,实乃上古至今第一贪腐之案,此事去禀告陛下,已可引来轩辕宫的剑意,已可作为清肃东盟内部的理由!
这就是运势之法!
这就是大势所趋,不理繁琐!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用大势逼着你前行!
陛下或许只是需要这个理由!
那枚令牌竟是这般用的!
得了这枚令牌,还用去查案,还用去斗心眼?还用去说什么大义!
不对……不太对劲……
叶子桑突然打了个激灵,李平安的嗓音在他心底响起,他豁然抬头。
‘我要添第四把火。’
第四把火,就是现在!
他们要去轩辕宫上书,而此刻这般大的动静,轩辕宫不可能不注视此地,也就是,大势已起,东盟清肃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把火落下,东盟已是要……
叶子桑转身看向东盟方向,目中多有些直愣。
“叶兄?”
李平安转身笑道:“倾城也是个执棋妙手,你们两个不如杀一盘解闷?”
叶子桑哆嗦了几下,对李平安露出了几分微笑,快步赶了过去。
“李兄,我是个臭棋篓子。”
“没事!”顾倾城掐腰笑道,“我也只是一般妙手!”
与此同时。
东盟总盟。
一只巨大的光罩将所有仙殿包裹。
那苍老的女声传遍各处:
“诸兵将听令!
“吾为女魃,奉父皇之命监察东盟,累有疏忽,以至东盟毒荆丛生。
“命,诸兵将封锁天之墟之地,若有外逃者,格杀勿论。
“凡与纵火案、自裁案、贪墨案有关者,半个时辰内自首从轻发落,此事追查到底,若罪责严重,副盟亦可斩!”
秘境各处震动,数百上千道金仙道韵同时掠起,近百万仙兵自飞驰中迅速集结,化作漫天光影,自六个方向冲出秘境,包围东盟。
东盟诸供奉,大半不理世事,只是自身修行。
藏兵秘境之中。
李平安的帐篷内。
那没关火的火锅咕噜噜作响,突地油水喷溅,锅体的禁制已炸毁小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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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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