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河水旁,大大小小的窄帆船和大头货船在港湾中拥挤地排列着。
碧青色的天空中,灰白的阳光平等地落在每个过往行人的肩膀和脑袋上。
被阳光怯去三分寒意的冬风,肆意地吹动着路边酒馆旁,刻着无点美人鱼的木招牌。
在晃动的标牌之间,是街道上方悬挂的绳索和节庆彩旗,这是为了迎接12月初的凛冬集市和12月末的冬临节。
如网一般交错的三角彩旗下,是三三两两过路的商人和平民。
穿着厚实皮草帽子的诺恩人,用布花点缀头发的法兰人,戴高帽的贵族,戴无边帽的劳工,人流如线,在街道组成的织机上穿行。
日头正烈,刺得人后背发烫发痒,刚把衣服脱下,寒风又起,逗得行人连连打喷嚏。
搬运工们却没有这烦恼,他们干了一上午的活,满身大汗,只穿着最简单的长袖亚麻衬衫,顶多再套一件粗呢背心。
休息的码头搬运工们聚集在栈道边上,他们席地而坐,捋起袖子,露出精壮发亮的肌肉,吃着用水泡软的黑面包。
一个年纪大些的劳工,岔开大腿坐在木桶上,身边围着数十名相近的搬运工,一边啃面包一边聚精会神地听老劳工昨晚在酒馆听到的故事。
这是他们午间休息唯一的娱乐活动。
“……知道那恶毒的乡堂主教杜尔达弗想要逃跑,于是圣孙霍恩提前埋伏在河边,当时杜尔达弗身边有三百名披甲军士,而圣孙霍恩身边仅有圣女一人。”
“圣孙之强大怎是那魔鬼可以抵挡了?圣孙浑身一震,圣洁之气一起,那披甲军士纳头便拜,却还有上百名魔鬼伪装者仍在负隅顽抗……”
“于是圣孙让圣女让娜去诛杀魔鬼伪装的士兵,自己则与现出魔鬼原型的杜尔达弗英勇搏斗,这个是圣父下凡神之眼血遮云挥洒英雄气,那个是魔鬼现身假主教黑暗剑引燃天魔焰……”
“战!”
“两人剑术绝伦,一招一式精妙到分毫,地动山摇间连路旁的大道都磨灭了……”
这边劳工们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却没注意到三个身穿灰色斗篷,还有兜帽遮住半张脸的商人正站在他们身边。
“这些故事传播很广啊。”凯瑟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米特涅则轻笑说道:“毕竟这是时下的大热话题,在第二天魔皇霍斯出现后,有关救世军和蓝血修道院的讨论几乎每天都能在酒馆中听到。”
茜茜则略有不好意思:“我本来只是为了给救世军正名,没想到他们越传越离谱。”
自从蓝血修道院事件被揭露以来,人们对于短毛或者说救世军的好奇达到了一种巅峰。
从前人们只是把救世军或短毛的存在当作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叛党,可现在这种情况改变了。
他们开始好奇救世军到底做了什么,对短毛们杀死公爵的传奇经历感到好奇。
就在这个关口,一本名叫《圣孙远征记》的短故事盛行开来,一开始只是个别吟游诗人对救世军行迹的总结。
到后来,在杂耍艺人、小丑、酒馆客人的层层加工下,变成了这本跌宕起伏,语言通俗有趣的故事集。
和猎魔人们出版的猎魔故事集不同,这种故事算是开辟了农民智斗教士骑士情节新蓝海。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故事集主角都是猎魔人、骑士和教士,平民在故事中往往只扮演低贱的仆从和愚蠢滑稽的笑料角色。
可在这本《圣孙远征记》中,反倒是骑士教士变成了丑角,而普通的农民和小市民变成了智慧而正义的那一方。
这下代入感拉满了。
凯瑟琳同样对那个传说中的圣孙倍感好奇,这种好奇产生于她得知霍恩杀公爵事迹和那“杀尽不平方太平”后的箴言。
这种好奇更是在茜茜带来了霍恩的信件后达到了顶峰。
那封信确实给凯瑟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甚至不可以说是深刻的印象,而可以说是打开了崭新世界的大门。
她有时候甚至于做梦都会梦到信中的内容。
“……在海外的低价粮食和海量贵金属通过贸易进入帝国市场后,随着人口增加,农产品与商品产量出现了局部的不平衡……”
“……这种经济变化我称之为‘价格革命’,而在价格革命的影响下,金银出现贬值,物价飞涨……”
“第一受损害的,就是收取货币地租的封建地主,物价飞涨,他们签订的又是定额地主,实际收入看似没有变化,却因货币贬值而减少,陷于贫困破产……
“第二受损害的,是城乡的雇佣劳工,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领主可以只在乎雇主的利益,颁布《劳工法》限制劳工的工资,使工资的增长幅度赶不上物价的上涨幅度……”
“同样地,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物质生活越发丰富,帝国上下不管是哪个阶层,都开始改变以往对现实的悲观态度,开始追求世俗……”
“在这层表象下,在阶层上,农民是最底端,在地域上,千河谷人是最底端……”
“……所有人都觉得千河谷人废了,完了,要永生永世抬不起头了,但是只有我告诉你,稳了……”
“……千河谷是教会强势统治中最薄弱的一环,它是最坏的,同样它是最有机会的,没有人比千河谷人更绝望……”
“……废除三等农民制度,让农民成为土地的主人,他们才有动力去进行土地改良……”
“……将多余的劳工流民吸纳入城市的手工业体系,通过关税保护和取消私人税卡,就能释放千河谷的商业潜力……
“……从谁那里能听到如此清晰的造反规划,跟上我的节奏……”
想到这信件中的字句,凯瑟琳莞尔一笑。
听说这位圣孙是自学成材,不知道这些有趣的字句和话语到底是他无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
“和教堂那边谈得怎么样?”没有继续去听这些劳工在讲的故事,凯瑟琳缓缓向着急流市的碉楼走去。
米特涅低声道:“和那些低级僧侣和教士都谈妥了,只要三天后的计划顺利,我们就能架空急流市教区的主教,将整个急流市纳入手中。”
“城市卫队那边呢?”
“卡尔最近在操持,只有寥寥几个还在负隅顽抗。”
“说起来,卡尔还是不愿意我们与救世军合作吗?”茜茜挽了挽耳后的长发问道。
米特涅无奈地摊手:“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就是过不去库什公爵那个坎,毕竟他们三代人都是……”
“他哪还称得上库什人的公爵。”凯瑟琳不加掩饰地低声骂道,“当年他带着库什人到这,就是为了躲避库什人变成吸血鬼的葡萄酒,结果他倒好,把咱们变成了教会的葡萄酒。”
“唉。”米特涅轻叹一声,“不管他怎么想,在库什公爵死后,咱们的确是需要与救世军合作。”
毕竟急流市与贞德堡并不远,布拉戈修道院的雪莱城、凯瑟琳所在的急流市以及贞德堡三方正好能守望相助,互相支援。
本来凯瑟琳准备与达内公爵合作,就是因为这个地理条件。
但如今,假如救世军能够取代库什公爵的位置,占据贞德堡的话,双方合作倒是没什么问题。
没理会米特涅的轻叹,凯瑟琳转头看向茜茜:“你确定那个圣孙能在三月后出山起兵?”
“我以性命担保。”茜茜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线条第一次如此坚硬,“如果您跟我们一起走过血汗之路的话,就知道我的判断绝不会假。”
“好吧。”凯瑟琳点点头,“我会给他写一封信,你休息一下,过两天再去一趟贞德堡,偷偷把信传给他。”
“愿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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