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双星(出书版) - 长夜难明:双星(出书版)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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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飞停顿了一秒,道:“赵忠悯最早是我们市检察院的检察长,我听同事闲聊说的。总之,赵泽宇绝对在撒谎,他不可能为了要不要嫖娼,一个人在楼道里考虑半个小时。他这样的身份找女人哪里需要嫖娼?他一定是刚好路过1608房间,看到那对男女的关系像嫖客和小姐,临时找的理由。你换个角度想,赵泽宇是赵忠悯的儿子,赵家很要脸面。你们只查到了他在巧克力公寓待了半个小时,没有掌握其他实质性证据,如果坠楼案和他无关,他肯定咬牙让你们自己去查,绝不会透露他是去公寓楼里找小姐这种掉面子的事。现在他主动交代嫖娼,而且找的是公寓楼里的低级小姐,传出去必然是颜面无存,可他还要这么说,为什么呢?因为他要用嫖娼这个小过失,来掩盖真正的大问题!”
    陈哲一愣,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也拿他没办法。你们那边查得怎么样?”
    “发现重大线索了,”段飞道,“我们待会儿就赶回来。”
    不多时,几人赶回警局。技侦队员在顶楼天台的水泥地上发现了一些疑似凶手留下的脚印,拍下了照片。法医老陈则表示,他检查了死者腹部的伤口,是典型的刀伤,目前在公寓楼内以及赵泽宇的汽车里都没有找到凶器,其他队员正继续在公寓楼里搜查。法医根据伤口以及天台地面上的血渍痕迹推断,地面的血液轨迹是不连续的,意味着凶手持刀捅伤死者后,死者的腹部伤口喷出了血液,部分落在了凶手的鞋子上。
    如此一来,只要检查一下赵泽宇的鞋子,便能判断他是否和案子有关。
    事不宜迟,陈哲亲自来到审讯室把赵泽宇喊了出来,告知他要比对血渍和脚印,从表情上看,赵泽宇丝毫不慌,这让陈哲心里有些没底气。很快,比对出了结果,赵泽宇的鞋底纹路和天台上采集到的可疑脚印不同,赵泽宇的鞋子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血渍。
    因此,赵泽宇直接被排除出凶手之列。
    至于他在公寓里停留了半个小时和从十六楼走楼梯下楼这两个疑点,赵泽宇都解释过去了,虽然他的解释有点牵强,可警方也没法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于是,陈哲也认为抓错了赵泽宇。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对方是赵泽宇,陈哲在现场这么多人中,硬是单单把赵泽宇抓上警车,这事早已在江北机关单位中传开了。现如今证据比对结果是赵泽宇与案子无关,这下不光陈哲,整个渝中区分局都有些骑虎难下。
    可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5
    案发第三天的中午,渝中区公安分局的领导班子全都聚在了一起,陈哲像个犯罪分子,耷拉着脑袋站在几人面前,看着桌上的手机。手机里,一条短视频正在循环播放着。
    这条短视频由若干段视频和照片剪辑而成。
    第一段是在坠楼案发生的现场,多个群众从不同角度用手机录下的视频,拍到了陈哲和他的几个手下强行将赵泽宇拉下车,押上了警车。
    第二段是一张图片,是案发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赵泽宇发布的朋友圈,上面写着:我很好,谢谢朋友们的关心。昨晚是一场误会,我已经回家,当事警察也已向我道歉。配合调查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对于任何捕风捉影、散布谣言,对我个人和公司造成名誉损害的个人和自媒体,我将采取法律措施。不造谣,不传谣,相信公安,相信法律!
    前面两段并没有太多问题,赵泽宇前天晚上被抓,昨天早上被放,许多人通过微信群等渠道早就知晓。
    短视频的第三部 分才是最关键的。这段视频拍摄的角度正对着巧克力公寓天台的入口台阶方向,视频中,铁门被推开后,赵泽宇手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惊慌失措地走出来,环顾一下四周,急匆匆地将门把手上的指纹擦拭几下,迅速地跑走了。
    短视频中配的文字则是:有背景的果然不一样,杀人当场被抓,第二天一早就逍遥法外了……
    点赞几十万次,评论区早已沦陷,全都在艾特“平安江北”的官方账号。
    “我知道他是谁。”
    “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赵……”
    “江北人都知道他是谁。”
    “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说出来就删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赵泽宇,赵忠悯的独生子,江北首富。”
    “江北首富不至于吧?”
    “嘿嘿,赵家的财富可不是都在明面上的。”
    …………
    关掉手机,局长一脸严肃地向众人道:“全网的人都在关注我们,我们的新媒体中心不得不把评论区暂时关了,外省多家新闻媒体早上都在向市局还有我们分局打电话求证,就在刚才,省里和市里的领导都表示很关切这起案子。”
    刘副局长直接怒骂起来:“陈哲,这视频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我?”陈哲咽口唾沫,大喊冤枉,“怎么可能是我?”
    “你自己看看评论,现在江北很多人都说你是不畏权势的大英雄,硬是在现场就逮捕了赵泽宇,结果呢,第二天是单位的领导强行放了他,把你比作英雄末路,我们全是包庇罪犯的保护伞。你说说看,我们在座的这几张位子,你想坐哪张直接说,我们站起来让给你!”
    “这……这……这玩笑吓到我了。”陈哲用力挠着他没有一片头皮屑、丝毫不痒的头,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前天晚上抓就抓了,干吗昨天一早又把赵泽宇放了!你要么别抓,要么别放。当天晚上抓,第二天早上放,现在爆出来他就是凶手,再加上赵泽宇的家庭背景,你是要把我们整个单位放火上烤啊!”刘副局长怒吼,其他领导对陈哲也没有丝毫同情,望着他,一脸指责地直摇头。其中几位领导不管刑侦工作,结果这一次也被网友们当作幕后保护伞的“嫌疑人”,自然大为恼火。
    陈哲解释着:“前天晚上,技侦采集了天台上的脚印,根据地上的血液滴落情况,确定凶手鞋子上沾了血。可我们检查了赵泽宇的鞋子,他鞋子上什么都没有。他的汽车也查了,没有发现。所以……所以当场就排除了他的犯罪可能性,就把他放了。再说……再说前天您不还说我不讲政治,不顾全大局,现在又——喀喀。”
    刘副局长吼道:“我哪句话说你不讲政治,不顾全大局了?”
    陈哲立马改口:“不不,是我自己这么反思的。”
    “现在又怎么说?视频拍得清清楚楚!你们调查怎么就排除他的犯罪可能性了?”
    “那时……嗯,属于工作中的疏忽。”
    “疏你个锤子!”
    陈哲面对疾风暴雨的指责,心中暗自叫苦连天。前天领导还在痛骂他为什么要抓赵泽宇,是不是受人指使,带有政治性目的。今天领导又在骂他为什么不抓赵泽宇,是不是受人指使,带有政治性目的。
    他不由得哀叹,人生几许失意,何必偏偏选中他啊。
    这时,手下警员前来报告,赵泽宇带着一名男子,两人一同来投案自首了。
    6
    “前天我在警局里撒了谎,我愿意承担该由我承担的相应法律责任。”这一次在审讯室,赵泽宇被戴上了刑具。他的态度完全收敛,再也不是之前那副理直气壮的嚣张模样。
    审讯室监视器后,除了陈哲之外,分局的几位主要领导也一同看着。
    “现在证据已经很清晰了,你也用不着狡辩,老老实实把犯罪经过详细交代一遍吧!”审讯人员呵斥道。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我撒谎,做了伪证,这一点我认。但是,人绝对不是我杀的,我是被陷害的,完完全全是冤枉的。”
    几位领导面面相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么死鸭子嘴硬?
    赵泽宇继续说下去:“死者我认识,她叫洪梅,是董明山家的保姆。前天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到巧克力公寓的顶楼天台见面。”
    “董明山是谁?”
    “原先是我公司的一个合作伙伴,后来因为商业上的一些纠纷,被我起诉了。”
    “死者打电话找你做什么?一个小保姆找你,你这身份的人为什么会去?”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她手里有偷录到的一些我商业上的电话录音,这些虽然是正常的商业手段,我也不怕调查,当然,实事求是讲,可能有些违规,不过肯定不构成违法犯罪,但是传出去对我、对我家里的声誉影响都很不好。她凭着电话录音,向我勒索钱财,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过去找她谈条件。”
    “你为什么不报警?”
    “那些电话录音涉及一些商业机密,我想,如果花费不多的钱就可以解决麻烦的话,就没必要报警。我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去找她谈。”
    刑警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接到她的电话后,她要我一个人去见她,我为了以防万一,就找了我公司保安部的经理唐显友陪着一起过去。我们各自开了一辆车,一前一后去了巧克力公寓。我一个人先上天台,唐显友在地下车库等着。结果我刚上天台,洪梅就从门后面跳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向我刺来。我本就有所防备,没被她刺中,赶紧抓住她的手,纠缠了一会儿,把匕首抢了过来,对着她,警告她别过来。谁知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来,自己撞上了匕首。我吓了一跳,马上推开她,问她,她不是要钱吗,到底要干什么?她说因为我要起诉董明山,如果我不撤诉,董家就会破产。我说这关她一个小保姆什么事啊?她什么话也没说,捡起旁边的包,把里面的东西都扔到了地上,伪装成跟我发生过打斗的场面,转头跑到了天台边缘那扇小门那里,把边缘放着的几个啤酒瓶一个个踢了下去,我还没弄明白她想干什么,她就直接仰面向外倒了出去。我真的是被她陷害的!她身上的伤是她自己撞上匕首造成的,跳楼更是她自己跳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可以用技术手段好好还原现场,还我清白。”
    审讯室隔壁,众人听着他的讲述,陈哲给出了判断:“赵泽宇的表述太有条理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细节,井井有条。正常的审讯,嫌疑人交代的信息一开始都是零零碎碎的,最后拼凑出案发经过。他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准备好的台词,很有逻辑。”
    旁边几位领导大多也是业务线做起来的,见过太多的审讯工作,正常情况下,嫌疑人在交代犯罪经过时,语言组织能力会变差,逻辑混乱,顾左右而言他,哪怕是主观上想要坦白交代,也容易出现记忆错乱,需要不断修正。嫌疑人第一遍的口供如果很有条理,思维逻辑清晰,那么八成就是背好的台词。
    赵泽宇继续说下去:“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洪梅跳楼后,我很慌张,我知道她想陷害我,我拿着匕首,怕留在原地报警的话,到时更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没来得及多想,赶紧跑了。我本来想坐电梯,可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怕被人发现,只好走楼梯,到了地下车库后,我把事情经过跟唐显友说了,他让我把衣服鞋子都和他做了调换,凶器也交给了他处理。整个情况就是这样的,你们可以问他,也可以做其他的调查。以上所说句句属实。”
    刑警听完他的交代,不禁质疑:“也就是说,死者自己捅伤了自己,然后自己跳下了楼?”
    “没错。”
    “她这么做是为了栽赃陷害你?”
    “对。”
    “你为了不惹上嫌疑,所以才带走凶器,最后被我们传唤时,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说你来巧克力公寓是找小姐?”
    “我上楼时经过了1608房间,看到疑似小姐的人正把客人带进去,我就临时想出这个解释。我第一次被你们传唤时撒谎,纯属不想惹上麻烦而已。”
    刑警问道:“那么洪梅用自杀来栽赃陷害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是因为我要起诉她的雇主一家,如果我起诉到底,雇主一家会破产。我如果被当成嫌疑人抓走了,后面就没法起诉他们家了。”
    刑警冷笑道:“她一个小保姆,雇主一家究竟给了她多大的好处,让她甘愿用自杀来陷害你?”
    赵泽宇镇定道:“我也很难理解她的想法,可她就是这么说,这么做了。”
    “一派胡言。”
    监控室里,陈哲和领导们也都是一个态度,赵泽宇在撒谎,还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话。
    人家一个小保姆,怎么会用自杀来陷害赵泽宇,目的是让赵泽宇被当成犯罪嫌疑人被抓,没法再起诉自己的雇主?完全不合逻辑,一听就是他今早看到短视频在网上疯传,不得不前来自首,仓促之下编造的台词。
    临时编的谎言,自然漏洞百出,不合逻辑。
    正当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老领导,一个个津津乐道地分析着赵泽宇的可笑口供,追忆往昔自己的审讯经验、如何撬开嫌疑人的嘴时,刑警小孙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话:“陈法医昨天说,死者身上的刀口切入角度,不像被人捅的,大概率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陈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差点跳起来要把小孙掐死:“你昨天怎么没说?”
    “陈法医说这只是经验判断,还需要进一步模拟分析。”
    审讯室里,赵泽宇继续说着:“关于我交代的这一切,我愿意负法律责任,可人确实不是我捅伤的,更不是我推下楼的,我的主要责任是藏匿了物证,以及前天撒谎,影响了调查工作。我听说现在警方有技术手段可以查出死者身上是自伤还是外伤,也有技术手段判断坠楼者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我请求上级法医、技术人员来指导工作,彻底还原案发经过,洗脱我现在无从辩驳的冤枉。”
    …………
    一天后,局长办公室里,分局领导、刑警队骨干以及市局派来的技术专家都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经过多名专家共同研判后得出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结论。
    根据死者腹部创口的位置和匕首插入方向来看,均不符合“在和赵泽宇打斗过程中被赵泽宇捅伤”这一猜测,相反,死者腹部应为她本人的造作伤;此外,坠楼点附近地面一路都有血迹,没有发现任何拖拽痕迹,结合死者落地轨迹、体态以及坠楼点附近的其他物证综合判断,死者应为自行仰面向后坠楼身亡,排除了被人推下天台的可能性。
    唐显友的口供也和赵泽宇的描述没有任何出入,逻辑上严丝合缝。
    也就是说,死者确实是自杀的。
    此结论一出,渝中公安分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进退两难之境。
    按照实事求是的证据角度来说,赵泽宇杀人一案不成立,赵泽宇面对调查时撒谎以及隐藏证物,都算不上大的罪名。可如果赵泽宇没事,过段时间又出现在公众面前,千百万人都在网上看到了他握着带血的匕首离开天台的视频,结果警方告知大众,他是担心被冤枉才这么干的,大众会信吗?别说大众不会信,恐怕上级领导都会认为公安局在徇私枉法。
    事到如今,警局的处境很被动。
    赵泽宇绝对不能放,放了警方没办法向各界交代。赵泽宇的口供听起来也是漏洞百出,逻辑不通。一个小保姆为了雇主不被起诉,甘愿自我牺牲来陷害赵泽宇?这动机太扯了。若告知外界,渝中公安分局更会被全国人民斥责是在包庇罪犯,谎话都编不圆。可是如果不放赵泽宇,人不是他杀的,也不是他捅伤的,总不能把他硬生生定罪成杀人犯吧?
    最后经过商量,领导对陈哲的工作意见是:深挖赵泽宇,兜底调查,挖他过往一切可能的犯罪线索。赵泽宇必须“有罪”,最好还是重罪。
    否则这一关,大家都过不了。
    7
    “老段,段检察官,赵泽宇到底该定个什么罪名,你们检察院给个意见啊!这案子后面怎么处理,一切决定,我们都无条件服从你们的指示。我们领导说了,这事不能让我们单位擅自决定,你们检察院要指导我们的工作!”
    “受宠若惊啊,以前我偶尔指导你一下,你哪次不是跟我扯半天?”
    “我跟你明说吧,段飞,这事一开始就是你把我设计了,你甭想置身事外!”
    “他打底也是个伪证罪,你们继续拘留着呗。”
    “光伪证罪怎么成,端出来,全社会几个人会信啊?”
    “那就继续调查,目前也别无他法。”
    站在巧克力公寓十六楼的天台入口前,陈哲和段飞望着技术人员戴着手套,从走廊天花板的一个灯泡旁拆下了一个隐藏的微型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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