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缺少植被的关系,公路路面上的沙尘很大,两台“沙漠王子”越野吉普车后面拖出了一道滚滚浓烟,驶过之处,仿佛一下打乱了这恒古以来千年不变的景色,在这半沙漠的环境里,象两头不合时宜的怪兽。
张明月痴痴的看着外面的景色,荒凉而单调的世界有着它原始的魅力,深深的吸引了这来自都市的女孩,车窗外划过一道浅影,远远的那边,有一座汉朝时代的黄土军垒,几千年的岁月,抚去了它的棱角,孤独而坚强的坚持着它已不存在的任务。现在,它温和的、圆滑的、苍凉而冷漠的耸立在太阳的那边,低头审视着每一个入侵者。
前面的一辆坐着铁笑天和张明月,后一辆则载着周路和他的两个兄弟,在老狼的坚持下,铁笑天这次“返乡”由他们承担保卫安全的责任。
铁笑天默默的把持着方向盘,其实如果没有心事的话,在这里开车、而且是这样的适合地形的好车,是没有一丝负担的,原始而无边沙尘把危险降低到了最小,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他仍然不是很愉快。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很烦恼的问题。
虽然他现在是大禹集团的董事长,但他似乎并不能完全的掌握着这个集团,虽然他现在管理着这个集团的日常事务,但他发现自己却不能操控着这个集团的发展方向。
张明月和她的退离的父亲,依然依靠着董事会的那帮老家伙掌握着实际的权力——实际上,他们父女也是最大的股东,有着最大的发言权。在铁笑天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计划透露一部分给张明月之后,张董事长考虑了半个多月,开出了这样的一个价码:在计划实施之前,铁笑天必须和张明月缔结合法的婚姻。
大禹集团是由张董事长一手缔造的一个规模庞大的企业,在它诞生与成长的每一步上都留留下了张董事长的烙印——铁笑天现在分析了它所有的资产,发现虽然规模庞大,却致命的没有一个支柱产业,从张董事长的禀性来看,大禹集团直到现在,仍然还是一个投机型集团,虽然它渗透进了很多产业,旗下也有了一大批工厂,但大都是为他人打下手的边角制造业,就象一个爱好很多的孩子,虽然什么都会一点,但其实什么都不会——这几十年来,它的经营和投资方向比较的紊乱,在张董事长的操控下,大禹集团把注意力大都放在了房地产开发——接纳各地政府官员,星级酒店的投资,外国名牌产品的中国代理——建立国内的合作销售网点等等这一类工作上,与此对应的是中国市场的不成熟,所以直到现在,张董事长在雄厚的资本支持下,在这条官商结合的道路上走得颇为顺畅——铁笑天在前不久的董事会年会上提出了新的看法,这也是他在大禹上台之后的第一个执政宣言。
铁笑天认为,大禹走到了现在,仍然把生命寄托在不属于自己掌握的东西上,没有自己的支柱产业,而现在的市场慢慢的趋向成熟稳定,以前的那些充满风险压力的经营方式是非常危险的——以前的成功是建立在中国的对外自我封闭和特殊的国情上的,如果一开始就象现在这样,大禹很可能早就破产了,现在的形势如此的严峻——“大禹”这两个字相对于“微软”、“海尔”等来説,作为企业品牌显得非常空洞而没有支撑,所以,他提出了经营的新思路。
由于大禹集团充裕的流动投机资本,铁笑天建议:现在缓缓的在房地产、代理或者其他产业中抽回资本,放弃卖出一些投入很大、利润微薄的劳动密集型组装加工企业,经营一个自己的项目——一个类似于电脑软件之于“微软”、电器之于“海尔”的项目。
这个説法令很多老成的董事非常兴奋,但他们随即愕然,出乎所有董事的预料——大禹集团的第二代掌门人、这个看上去非常老成精明的年轻人却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项目——他居然准备让大禹集团去种地。
其实铁笑天的説法并不老套,反之还是一个非常流行的説法,叫做“环保项目”——这个项目刚刚提出的时候,董事门还以为之前铁笑天在开玩笑——这类项目在中国大陆来説,大多是出于社会公益的捐赠,作为有回报的投资在操作,确实有些可笑……
铁笑天紧紧抿住嘴唇,用力的握着方向盘,看着车窗前面一片荒凉的黄土地,回忆起当时的慷慨激昂……
当时他按着长桌,迎着一片不信任的目光,侃侃而言,“……各位董事,我希望你们能把目光放长远一些,要在大禹现在的繁荣中看到危机,这样的危机……”他看了一眼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董事,他们是张董事长的老部下,“……这样的危机几位老前辈应该在海南岛见识到一次,虽然那次我们损失并不严重,但它日日夜夜提醒着我——大禹集团现在仍然是一片建设在沙滩上的建筑。”
“……在座的各位大多都受过高等教育,想必都应该对美国历史有些了解,”他微笑着环视着董事们,把话题拉开了,“大家的青年时代想必都喜欢好莱钨的枪战大片……”他忽然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与他身份不对但年龄对称的调皮神态,“我也喜欢看,而且我最喜欢看的是那些西部快枪英雄的电影……从电影里可以看到,那个时代,成千上万人潮水般涌入了那一片荒凉的世界,繁衍发展,开拓出了世界第一强国……”
董事们恍然大悟,铁笑天笑道:“当然,也许有人会説那个时代与我们现在不同,而且美利坚的西部和中国大陆的西部也是两回事——也许您的想法是正确的,但这里我还是要提出我的看法。”铁笑天朝米秘书点点头,米秘书立即拉开会议室正中央的帷幕,露出一副巨大的中国地图。
“有点象战争电影中的战前会议,”铁笑天笑了笑,“俗话説商场如战场,我看没错,这其实就是战争,和用枪炮打地盘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要用最小的资本去赢取最大的利润——现在,战场就在中国大陆,所以,我要在这里做一个分析,如同刘先生三顾茅庐和诸葛前辈会晤一样,在这个蛋糕上……”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教鞭,搭在地图上,“……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切入点,来指导我们大禹集团的下一步战略。”
他把教鞭指在一片蓝色的东部沿海,“这副地图的颜色代表着发展程度,大家可以看到,蓝色笼罩的一片地带是我国发展程度最高的区域,从辽东半岛拉下来,大连、秦皇岛、天津上海连云港直到海南岛,这一片区域的几个省集中了我们大禹集团的大部分投资,多数港口城市的政府和海关我们下过血本,官员和我们关系良好,我们之前的业务多数是从这里进口货物,通过我们多年来营造的网络,把它辐射到中国的各个角落,房地产的资本也多数投入到了这里,”他收回教鞭,“我昨天看过年度报告,请问总经理,这几年情况如何。”
大禹集团的总经理是一个油光光的大胖子,此刻,他抹着汗水,恭敬的站了起来,小心的回答道,“总的情况还是好的……”
铁笑天微笑着注视着他,神情极度和蔼,很有些狼外婆的味道,“我不怕枯燥,希望总经理先生最好用数字説话。”
“……因为最近hk特别行政区的骚乱影响……”总经理定了定神,发觉铁笑天皱了皱眉头,改口道,“……wto以后,很多国外企业直接进入中国,直接影响到了我们的业务,而我们的加工业……受到内地的新兴企业冲击,他们的劳动力成本比我们还低,所以也呈萎缩状态,房地产现在舆论很关注,加上进入市场的有背景的资本越来越多,竞争也大,销售和资金回笼情况比起往年来,也不是很理想……”他看着铁笑天,“但总的来説集团多数投资仍在赢利,只是……只是与去年同年相比……呈百分之十五的递减……”
铁笑天摇了摇头,命他坐下,心中想道,想必这个总经理应该是善于应酬官员疏于自身业务,在他身上确实体现了张董事长的经营之道。
他轻咳一声,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来,“想必大家都听明白了,由于缺乏支柱产业,只要内地市场的慢慢完善后对我们的依赖性减弱,我们的经营就出现了严重滑坡,虽然我们现在还有一定的地区优势,有沿海的地方政府保护,但如果大家还抱着老的观念,我想,当这个地域优势、市场先入优势慢慢失却,我们现在投入在这些行业里的资本就会慢慢的呆滞,慢慢内蚀,慢慢的失去我们的集团资本集中优势——这是一个梯次降低的过程,不知不觉中大禹就会走到破产倒闭的状态。”他微微一笑,“我不是在耸人听闻,先生们,这是我在将近一百多公斤的财务报表中得出的结论,请务必多加考虑。”
他看着沉思中的董事们,教鞭挥起,指着地图中蛋黄色的中部区域,“再看看这里,我们集团在这一片区域也下过大功夫,虽然直接投资不大,但在这里建立了不少网点,争取了很多合作伙伴,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由于大的形势变了,我们在这一片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弱,从原来的积极扩张转为现在想尽办法遏止新的竞争对手的崛起,保持现有阵地,”他笑了笑,看着无奈点头的胖子总经理。
“呵呵,既然世界变了,那我们也就不得不更着变,”他指着西部那一片鲜红的地区,“这里是中国最荒凉、最贫瘠的地区,我们在这个地区的投资将近于零,地区经济不景气,生态环境也不好,甚至缺乏最起码的基础设施……”话没説完,董事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都呈悲观态度。
“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他看着那几位端坐不动白发苍苍的老董事,“当年的s市也是一个荒凉的小渔村,可张董事长和在座的几位前辈却在这一片荒凉中创造了大禹集团,相信那个时候一定朝气蓬勃奋发进取,可为什么现在却如此的缺乏信心?!”他放下教鞭,“在我看来,现在的西部就是一个新的发展契机,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中国成熟了——以前来s市赤手空拳就有成功的机会,现在只有资本雄厚的集团去铺垫才会有成功的希望——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请教几位西部专家,甚至请到了我国学术界号称‘黄土之父’的刘老教授,他们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资本支持,在一个合适的地域里,建立一个动力中心,慢慢的进行环境改造,建立大型的农业基地是不会有大的问题的,”他看着沉默的人们,开玩笑般説道,“比起在月球上殖民来説,那要容易得多。”
监视会主席发言道,“农业?!先不谈实现与否,”他嗤笑道,“那有市场么?有利润么?”
铁笑天严肃起来,“当然有,起码整个西部缺乏新鲜的蔬菜,”他直视着他,“我们的目标是依托我们大禹集团现有的销售网络,建立一个自己的支柱产业,这个产业就是食品,只要农业基地成功,我们的配套企业就会马上建立起来,我们可以成为中国最大的棉花供应商——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中国在世界排名第一的纺织业;我们可以成为中国污染最少、最干净的粮食、肉类、蔬菜的供应商——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中国的人口;在此基础上,我们又会成为中国占用国有土地最多的企业——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升值可能。”
他看了看活跃起来的董事们,一脸辉煌的描叙道,“只要区域的环境被改造成功,我们就如同一个新的旋涡,吸引着全国、全世界的人们,政府会低划拨价转让土地,会行政支持会贷款会有农业补贴;以前被束之高阁的冷门科学人才会以最低成本的为我们提供智力支持;整个中国的媒体舆论都会关注着我们,只要第一个大型基地成功,我相信大禹的股票马上会顶穿整个证券市场,我们会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圈集资本;我们的目标也许不仅仅是中国市场,我们要打造世界最昂贵最高等的食物品牌——到了成熟的阶段,在世界呼唤自然生态农业绿色工业的关头,在欧洲美洲苦受疯牛病、基因食品恐吓的时代,他们眼中落后的农业中国会来拯救他们,向他们提供安全放心的、来自海拔数千米高原上的纯天然食物——就象在古代罗马的中国瓷和恺撒身上的中国绸缎。”
铁笑天看着先是目瞪口呆后是一脸陶醉仿佛在听天书一样的董事们,心中好笑,口中却正色道,“我们的一个个基地会象一个磁石一样,吸引着不断来寻求机会的人们,从工业化的农产品生产基地发展成为一个个城市,到那个时候,就如美国开拓西部一样,就如洛衫矶旧金山一样,我相信会有以大禹或在座哪位名字命名的城市——这就如同我们手里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开启财富之门的钥匙——我们将会控制一个个发展中的城市……和这些城市中的千万人口,可以想象,大禹到了那个时代,将会是什么样子?!”他傲然俯视着董事们,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神,“恐怕那个时候,芸芸众生会在测度我们当初的决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西部城市也’……哈哈哈哈”
监视会主席目光发直,呆呆的问道,“那……铁董事长预计要投入多少?!”
铁笑天在长长的会议桌顶端坐了下来,看着一片呆滞的面孔,“这个项目实际上不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在座的各位我想一定不会陌生,也一定会吃过这样那样的‘绿色食品’,”他笑了一笑,“但那些商家都是一个一个的小虫子,虽然看到了前景但没有能力拓展,同时也缺乏操作手腕,所以一直不能走上潮头。”他环了董事们一眼,“各位还记得数十年前的‘脑白金’么?这个东西有何新颖之处?!”他微微笑道,“却在资本的高水平操作之下一度统治了中国市场——什么是奇迹?奇迹是人为的,这就是高智商的有预谋有计划分步骤创造出来的奇迹。”他不屑一笑,“类似的教材还有‘百事可乐’、台湾的‘旺旺’集团等等,他们的经验都可以借鉴。”
监视会主席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
铁笑天点了点头,“不错,我决定要大投入,不但要震惊中国——而且我要震动全世界,”他站了起来,右手在空中用力一劈,仿佛把某个东西击得粉碎,“第一期投入我认为不能少于二百五十亿……美圆,”他看着倒抽一口凉气的监视会主席,继续给他老人家的心脏增添压力,“而且这二百五十亿美圆只是我们大禹集团的本金,不包括申请的银行贷款或政府补助,不包括通过其他各种方法在资本市场上的融资。”
原本任何时候都笑咪咪的财务总监忽然象被谁打了一闷锤,红润的脸色有些发青,身体有些发抖,他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董事长……二百五十亿……美圆……那可是我们大禹集团最后的极限了,”他哭丧着脸,“要是都丢出去的话,那我手里的流动资金就完全枯竭了……如果大禹的日常经营一旦出现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
铁笑天一点也不惊奇,他笑容灿烂的朝面无人色的财务总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发言,“关于资金的问题,我会给你派来一个董事长助理——那就是原‘梦飞翔俱乐部’的总经理吴铁诚先生,关于这些方面的问题,由他来处理,他会保证您主持的财务系统的日常支出,”他忽然敛起笑容,有些暧昧的暗示道,“当然,对于集团章程里规定的您的管理权限,他无权过问,但是他的工作,我希望您也不要理会……恩,这是……这相当于集团内部两个分开结算的部门……反正您把当成银行贷款就是,支取偿付,无需支付任何利息或手续费。”
不知道是财务总监的表演影响了大家的心情,还是董事们对年轻的懂事长心存疑虑,会议室安静下来,人人都一言不发,铁笑天朝对面的张明月使了个眼色,但却奇怪的发现她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迟疑。
铁笑天心中一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口中却仍然斩钉截铁的説道,“那么,现在可以表决么?!”
监视会主席和几个老董事互相望了几眼,仿佛有了某中默契,一个老董事恭敬的站了起来,“铁董事长,我们大禹的最大股东、原董事长张先生现在在海南岛疗养,关于这个事情……事前我们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指示……不知道他是否授予您或者大小姐表决权?!……我们的意思是,可否延期表决?!……”
众董事纷纷点头附和,会议室一片嗡嗡的苍蝇声。
铁笑天桌子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心中勃然大怒,身体却纹丝不动,脸上的肌肉也没有任何一丝变化,依然笑得满面春风,口中答道,“当然,当然可以,这个关系到大禹的生死存亡,希望各位一定要考虑周详……”
想到这里,铁笑天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刚毅的脸上忽然有些狰狞,望着车窗前的目光也有些凶狠了,依偎在他怀里快要睡着的张明月忽有所觉,动了一动,他忽然醒悟过来,等到张明月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温柔了。
张明月搂着他的腰,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上一代人很传统的。”
铁笑天苦笑着摇头,“我明白的……今天开了一天车了,路面颜色很单调,有些疲劳。”
张明月调皮的扯着他的耳朵,娇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埋怨我不坐飞机,”她手指一点他的额头,“一点也不浪漫,呵呵,”她一脸幸福的憧憬道,“以后我可以跟我们的孩子説,瞧,爸爸妈妈当年多罗漫蒂克,结婚之前就来了个‘浪漫西行’……嘿嘿……”
铁笑天微笑着听着,忽然想到——除了催逼婚姻外,这应该是张董事长对自己的最后一次身份核查了,想必是中校安排得无懈可击,令他派人调查却没结果吧?要不然怎么会一定要张明月和自己回到“家乡”办理结婚证呢?却不知道中校当初早就在这里给自己安排了一套説辞。想必张明月也肯定心中雪亮了。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取得大禹的最终权力。对于一个男人来説,这样的价码不知道是值得付出还是……太高了一点?!
铁笑天机械的驾驶着吉普车,车窗前的天幕中,依稀出现了一个女孩模糊的面孔,朦朦胧胧的却看不清楚,一双大眼却盈盈的幽然哀怨,他痴痴的喃喃念道,“……薇薇……青草,青草……薇薇……”不知道是心中的哪个角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辆吉普车带起漫天尘土,驶入了阳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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