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须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感,唯独在那朵留在阁里的墨荷来到冥府时,略微有些红了眼眶。
那朵墨荷花哭得稀里哗啦,哭到尽处傻呵呵地笑起来,大骂他们将他抛在兰阁里,害他好生担惊受怕。
冥君并未过去加入他们的团聚。
长满石蒜的坡上,冥君仿佛一抹随时会乘风而去的影,玄微的心像是被捏住般酸涩,道:“不过去吗?”
乌须摇了摇头,席地而坐。
仙尊也随之坐在了他身边,乌须用手指拨弄着身边的无叶花,又在沙地上无意识般画着一个阵最繁复的部分。
近来他准备深入琢磨下,捯饬一个大型的养护阵,这需要玄微的帮助。
好在玄微傻了,但脑子里会的东西没有忘,不然乌须怕是会将他按头淹到黄泉里去。
他练习这个阵练得很勤,冥府未来千年将开垦大片的花田,浅色的彼岸花会开满山野。
但不论做多少事后的弥补,因骨瘴而死的人们即便复苏,也或许不再有机会去续上当年未完的缘分。
头一回骨瘴天灾中被留下的人,是如何在岁月里沉浮,又已轮回了几遭呢。
他与莫青团商议,复苏过来的灵体若是愿意去轮回,也便让他们去。
苦守记忆也许不是太舒服的事情。
但这都是后话了。
近来冥府使者回报了关于无名湖的探查,此湖上次出现于鬼渊,并非深处,而是与凡间接壤的地方。
冥使将木鸦放入湖中,有去无回,再无法追踪。
黄泉上的魂魄近来也变多了起来,他们在桥头说今年雨水太多了。
雨里有淡淡的甜味,但会腐蚀田地,喝下去亦会染上病症,有的拖着拖着就死了,有的拖着拖着就疯了。
这一次的骨瘴,恐与水有关。
九天方面将赔偿先行送来后,再不肯与冥府完成后续的对接,更不会再提三界联盟。
雨是凡界才会有的东西,九天从不下雨,天道的天平倾斜,他们显然是要丢包袱撒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乌须却偶尔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让他与玄微讲话时也和气许多。
这位仙尊大约是急于要补偿些什么,他对冥君的起居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乌须要做什么更是不问缘由,皆全力配合。
他做不回纪沉关了,亦排斥着玄微。
然而这是两个无法被忽视的身份,他却只想做阿瓜,一个无关责任与天命,满心满意都是猫咪的阿瓜。
但即使回到过去阻止了当日的自己,也无法掩去乌须的记忆,即使所有人都能回来,猫咪也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如此相安无事地相处,只多了几分客气礼貌。
明明已彻底回不去,却固执地想要抓住些东西。
乌须有时觉得,自己就像是岁年留在世间的拼字图,且自觉比太多人幸运,不求拼出一个多圆满的字来,唯独想拼成一个解。
那是他关于自己平生的解答。
有关无名湖的调查决定在三日后启程,乌须收到最新的结果后做了这个决定。
在这三日内,大半时间他皆在处理公务,累了便在书房倒下就睡,玄微会偷偷将他抱到床榻上,守着他直到夜半。
乌须有时候也会喊他“阿瓜”,却也不会叫他去干什么事,只是叹口气叫一句阿瓜,然后再叹一口气,不再多讲了。
有时那对异色的眼珠也会随着阿瓜从左边走到右边,从门口走到书架。
冥君将笔撂在一边,趴在胳膊里从透光的缝隙里去看他。
自此后他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为止乐此不疲。
“喂,阿瓜。”乌须道。
玄微便应声回头。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是关于肚子饿。
可乌须只是摇头,说:“没事儿。”
启程的前夜,蜷在榻上的乌须君卷走了所有的被子,他睡着时才像是摆脱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玄微将他的一缕头发拿在指间,黄泉夜间的幻光在屏风上流转,淌到桌案上。
玄微君读到了那封文书。
无名湖的结果出来了,果真如他们所料,这片湖作为三界第一镜器,有通道的作用。
这通道会直达过去的某个时间点,而再往里,是通往九天的洗尘池。
假如骨瘴的源头在洗尘池……
玄微君久久沉默。
骨瘴的来源一直是一个谜团,但而今这个谜团似乎慢慢被驱散了迷雾。
玄微想起九天的那段混乱时期,在那之前难道便没有骨瘴的存在了么,这显然是不切实际。
仙君们频繁的下凡历劫,神谕石长久的静默,以七情六欲为食物的骨瘴,还有这次莫名其妙的因果偿还。
倒像是天道古神被封锁后,借由冥府的一次突破。
祂要世人发现,因果是多么的混乱,仙君们在人界制造了多大的漩涡。
而他们带着满身的七情六欲回到九天,将爱恨写得鲜血淋漓,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的神灵,与人界的皇室并无多大差别。
只是掩在仙法下,维持着体面与尊贵,忘却了最初的最初,神由信仰而生,他们的执念是庇护与奇迹。
天君为壮大神族,将回归天界后必入洗尘池写到天规中,泡过洗尘池的仙者们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却从未想过历劫并未真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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