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真人与钟将军的状态并不算太好。
虽有林玄之借清气之神口转述种种情报,使得钟将军行事多有顾及,省去了试探、观察之功,但此处几近目的所在,两相碰面之下,再如何克制,也不可能放任对手前行。
比之陨星丈人和散花书生,元一真人无论是实力、耐心都胜了一筹不止。
进入此处之后,其几次对钟将军的针对,都造成了显著效果。
当然同为阳神,钟将军自也有对等还击之能,一番交锋,自是谁也没讨得什么便宜。
不过,二人倒是对于那太虚妙树一事并不了解,因而初入这九幽洞真境时很快便引来了妙树“垂青”,颇废了一番手脚。
即便钟将军得了提醒,可切身感受下仍旧难免把持不好。
况且,阳神之境本身较之林玄之这位二灾元神多了些吸引力。
林玄之思忖着,若是以阳神之神,真正去直面那太虚妙树,十有八九会落得凄惨下场。
掠夺大道本就是以万物奉养己身之道,受此影响的灵根宝树,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分“邪性”。
不过,从前中央鬼帝的布置来看,显然是有一些手段用来压制太虚妙树的本能的。
且说二人后脚赶到,却也并未冒然进入灵柩宫灯光晕之内。
林玄之与“敖升”方才被烛火收摄,映照焰心显然是一门直指真灵,继而引动形体之变的法门,若无法及时挣脱,必然会彻底落入宫灯之内,化作灯油燃料一般。
虽二人不过须臾功夫便先后破解,从灯火中挣脱,但却并不能说这手段简陋。
林玄之自不必说,本身心神便受玉轮庇佑,道心也算澄净坚韧,而面对诸般火法,有离地焰光炁在身,不说摄伏万火,却也能够抵御不少外邪之火的影响,如此把握机会,以火制火倒也算得上从容。
“敖升”身上藏着个阴险的大家伙,手段只有更多的,怎么应对都不算稀奇。
但换做寻常阳神,若被收摄其中,凶险实则并不小。
而只看除了酆都这位以外,并无任何亲至便可显看出,鬼国几方虽未必有酆都知道的多,却也很忌惮此处,不到万不得已,并无亲身犯险的意思。
念头百转间,林玄之就见“敖升”目光幽深地打量着元一真人两个,又瞥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幽都殿,旋即便轻声笑道:“二位皆是那两位帝君麾下的得力能人,如此孤身犯险,属实忠心可鉴,冥府当记两位一大功才是。”
“本座愿上表酆都诸君,论功行赏,二位即刻退去,也可得头功,如何?”
钟将军嘿嘿一笑:“空口白牙就想将人劝回去不成?阁下怕是还没有那些罗汉菩萨一般,舌绽莲花的能耐!”
元一真人亦是低声嗤笑:“贫道总也要切实拿些东西,才好与苏祖师交差,阁下的算盘大的未免天真了些?”
二人语气自然随意,对于酆都之人倒也丝毫没有退让之心。
林玄之在一旁看的热闹,不免煽风点火似地道:“是极,是极!空口白牙,如何叫人信服?若是拿出两件灵宝来给这两位,或许还好回去交差些。”
恁大得脸嘞!
元一真人侧目一笑,显然对于林玄之如此修为,砧板鱼肉般的人还敢挑拨这位酆都之人有些“佩服”。
“这位凤族道友言之有理。阁下虽是酆都上神,但藏头露尾,是左右大判之人?还是酆都帝君弟子麾下?”
“说话分量几何?”
“什么都没有,便想三言两语清退吾等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敖升”目光冷冷地瞪了一眼林玄之,但却并未予以任何惩戒,忍耐力出乎意料地高。
钟将军乐呵呵咧嘴笑着:“玉宸这道士言之有理!若酆都左右大判座下,这话或许还值得听听。”
“若是那三位小老爷麾下,本将军可得考虑考虑了。”
“所以,阁下何不报上名来,若是可能,精诚合作岂不美哉?”
“敖升”漆黑的双目眸光闪动,闻言只轻哼一声,随即转身,下巴微抬指向青铜棺椁一般的宫殿,示意林玄之行动。
林玄之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后霍然间一重冰火交织,阴阳两仪轮转的仙山升腾而起,随即才目光慎重地迈着沉重地步伐走向宫殿。
仙山恢宏宝光垂下,内敛深沉地与护体寒光交融,罗织成层迭的防护,又极力收敛着气息。
同时,林玄之也不忘一只手暗自持着那茶碗,做足了准备的样子。
远处,钟将军蠢蠢欲动,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一旁幽都殿微微颤动,安抚了一番。
一旁元一眯着眼睛,指尖一缕青色剑芒含而不露,内藏仙剑不时发出隐晦的轻鸣。
林玄之看向静静伫立不知多少岁月的童子雕像,对于那两盏宫灯仍有忌惮,目光审视探寻间脚步并不算快。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奇特的寂静,唯有林玄之轻微的脚步声传出,一切看起来都显得平平无奇,也似无任何凶险。
然而随着靠近宫殿,林玄之不知不觉间只觉脚步沉重,身影滞涩,一股茫然沉沦之感不知从何而起,迅速占据心神。
眼前幽暗渐浓,黑暗之中更似有似无数鬼魅天魔低语呢喃。
茫茫然不可揣摩的孤寂与大恐怖中,林玄之恍若置身于天地之外的夹缝中不断沉沦。
挣扎求生之中,更有一道道或尖利、或平和、或轻柔、或温润、或沙哑的古怪之声于心神响起,不断劝他放弃。
不知不觉间,林玄之恍惚只见仙山破败,宝光全无,自身亦是仅剩一副灰白骨架于黑暗中挣扎,身下竟似无间鬼狱一般,亿万万解脱不得的丑陋、恐怖之象蕴藏其中,再仔细看去,鬼狱之下更有一方方天地都在崩灭终结,无数生灵陷入寂灭。
天地永寂,万物消亡的幽暗之光不断侵袭着林玄之,让他前行的脚步一点点停滞不前。
林玄之耳边各色低语、嘶吼、呢喃嘈杂不断,闪动着每一个念头,好似要生生喊的他元神四散一般。
虚空宇宙万事万物终究要消亡,便是连“道”都可能归于虚无,何故还死撑前行?
放弃吧!
留下吧!
一同沉溺于永恒寂灭之中吧!
这也是解脱!
这也是自在!
就在连自身灰白骨架上的微光都要彻底被吞没之时,头骨之中一点点蒙蒙紫气巍然吐露,将黑暗驱散,照亮周身三尺。
林玄之念头缓慢运转,冰冷沉寂之中,仍旧坚定着脚步。
“既入此门,自当无悔!”
“荣华享乐是浮云,功名利禄亦是空!”
“自入此世,得闻仙道,便愿以诚求之,克己长持。”
“若任尔聒噪我便放弃,岂不是否了自己,否了吾道之基!”
“聒噪!”
“狗屁!”
太清八景鸿蒙神光陡然一亮,蒙蒙紫炁内蕴先天,阴阳生死诸般道妙流转的上元八景真意转圜于有无形之间流转周身。
刹那间骨架生光,血肉衍生,五脏六腑散发着莹莹宝光跳动,好似内蕴灵机,有道炁滋生。
不多时,仙肌玉骨清净之身复归,林玄之仍就顶着冰火两极峰仙峰行进着。
而一直注视着他的几人好似根本毫无所觉,未曾发现其中异样。
林玄之低眉垂眸,目光澄净透亮复又归于平和。
不过须臾之间,他恍然惊觉自家元神修为直接精进了许多,阴渣炼去不知多少,念动之间对天地法则感触愈发清晰透彻。
眼皮跳了跳,林玄之心里忍不住嘀咕。
“风灾……”
不知不觉,他已然穿过了守卫宫殿的两尊童子雕像,灵柩宫灯也并未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当然,这是他坚定走过来的情况。
望着眼前严丝合缝的青铜宫殿,一道似直接雕在宫殿正前方,绘有诸多鸟篆云纹的门户中,左右各有一袅娜天女之相活灵活现朝着前方招手,似要接引人进入其中。
林玄之自是不敢大意。
但此处手段全然是直指真灵道心,从内部入手的“阴险”把戏,即便有所警惕,真落到身上也是很难察觉。
基本属于是扛得住就继续,扛不住就倒下的类型。
看起来,一切直接防御的手段都显得无用,但林玄之却也并未冒然地真就收起来。
关过两道,还算有惊无险。
紫府之内,清光渺然,元神端坐手持玉轮,恍若天人宝相一般。
仔细看去,却见玉轮似在高频率颤动不断,其上稀碎纹路诸多,其中更有道道宛若流萤般的各色道韵宝光流转,聚散不定间化作一道道形制不一的大道铭文。
“此处和那太虚妙树应已极为接近了,玉轮的感应太过激烈。”
“但好在一切都在紫府之门,属于单向的感召。”
玉轮是他重要依仗,如今两者交感密切,近乎性命同修,此番两关虽未依仗此宝,但真若有所不及,也不至于真的沉沦永寂在那道象中。
而且,林玄之也有些许谨慎之意,一番在此处依仗玉轮,但凡有顶点可能,那闻道腥味的太虚妙树都可能探过来。
而且必然比面对寻常阳神的渴求还甚!
“稳住,稳住!”
林玄之深吸口气,不禁暗自摇头。
怎么看这太虚妙树虽好,但此番虎口夺食的可能性都不太高。
而且,一旦搞不好,沦为太虚妙树的养料也很可能。
念头转动间,就听“敖升”冷冷道:“莫要磨蹭了。”
林玄之转身对其无奈一笑:“真是冥府来的,惯会催命。”
元一真人听了这话,不禁笑道:“术业有专攻而已,小凤凰快些也好,或许还有脱身之机。”
“敖升”不言不语,心里却忍不住将这扁毛畜生判了死刑。
林玄之再次看了眼青铜宫殿,郑重的长揖,拜了又拜,旋即方抬手按向门户。
刹那间接触下,林玄之只觉自家法力疯狂被汲取,转瞬之间去了大半。
与此同时,青铜门户上的两位天女似活了一般,面上带着呆滞诡异的笑容朝着前方招手,而后缩回门内的同时,也顺手将大门朝内带开。
咯吱!
深邃莫测的幽光自逐渐扩大的门缝中流淌而出,望去根本难见任何景象,给人以一种全然两重天地的感觉。
“敖升”三人各自打起了精神,林玄之更是直接将茶碗祭起。
然而警惕了半晌,直至门户大开,却也不见任何变故。
“快进去,打开渡世宝筏!”
难得的,“敖升”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急切。
便是元一真人两个也直接踏入光晕之内。
远处,一颗死兆之星跃然跳出,其上陨星丈人面色肃穆而来。
另一边七彩霞衣之下,灵霄持长枪缩地成寸而来。
“兀那老鬼,欺我族无人不成!”
“敖升”脸色阴冷望着几人,更是狠狠瞪向虚空深处。
若说人来的这般齐没点猫腻,他可不信!
电光火石间,只见其猛挥袖袍,虚空之内阴风骤起卷着林玄之便投入进了宫殿之内。
在接触到深邃黑暗的刹那,林玄之的身影便直接消失。
钟将军动作微顿,旋即一手提起幽都殿,仗着大妖之力,直接紧随其后将之丢入其中,倒也让几人纷纷诧异,“敖升”也慢了半拍,未来得及阻止。
情况未明,便敢深入?
西方鬼国竟如此敢拼敢赌?
元一真人莫名一笑,而后恢宏凛然剑意直指“敖升”,意图不言而喻。
“酆都的老鬼,你敢全力出手吗?”
眉心仙符若隐若现,真人悠然笑着,眼中却是剑意勃发,跃跃欲试。
“敖升”闻言淡淡抬眸:“玉宸高徒不凡,可妄图以下克上,也是痴心妄想。”
一时间,在场几人气机不可避免地碰撞胶着。
幽暗深处,渺渺天音仿佛生出感应,当即叫几人脸色微凛。
若有若无之间,蒙蒙清光吐露,似可见层层枝叶将此处笼罩。
众人气势不可避免地克制起来,但仍旧暗流涌动,斟酌不定地审视着各方。
不知多久,也不知是谁率先而动,宫殿之前当即便有各色光华交织碰撞。
雷火、剑光、星煞,凤火,各自皆是对手各自皆是盟友,混混乱乱中,不约而同地却都多给了“敖升”几分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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