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
916年9月30日,王忠在望远镜里看到了罗涅日城。
巴甫洛夫也跟着一起来了,放下望远镜之后他感叹道:“两年多前我满心以为会战死在罗涅日城里了。毕竟当时我们处于总崩溃状态,友军要么化整为零之后疯狂的向后跑,要么成建制的投降。
“我以为你下达的向西进攻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得有尊严一些。”
王忠:“我只是打了个反逻辑罢了,能成功主要是普洛森人太死板了。”
其实能成功主要是因为有外挂,发现了敌人前进太快留下的“缝隙”,钻了出来。
巴甫洛夫:“现在想想,还真是九死一生,坐着缴获的卡车开着大灯从敌群中穿过,这个行动本身就称得上传奇。只要有一个普洛森人多看我们一眼,就有可能发现我们穿的不是灰军装。”
安特的军装颜色和普洛森军装区分度非常大,就算在夜里也能分出来。那天真的就是一路上没有任何一个普洛森人想到开着大灯从“祖国”方向来的车队竟然是敌人。
瓦西里咋舌:“真可惜,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居然不在场!”
王忠拍了拍他的肩膀:“知足吧,你要是在场,说不定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停在山坡下面的吉普车:“我们按照当年的路线,先绕到西面敌人的兵站,再扭头进城。”
“还挺有仪式感。”波波夫说,“麦克记者和他的摄影师搭档肯定高兴坏了。”
麦克记者两手一摊:“事实上,最近我写的头条报道吸引力变弱了,因为内容千篇一律,都是您到了过去曾经战斗的地方,回忆当年,然后宣布胜利。
“读者已经看腻了。我觉得要重新挑起读者的兴趣,得来点我们联众国人喜欢的热血复仇桥段。
“最好能抓住当年把您放走的普洛森军官,或者您的手下败将,你们来一段激情对话,才能再次把读者的注意力拉回来。”
王忠:“你不如让我们拿上西洋剑,像骑士一样来一次对决。”
麦克记者大喜过望:“这可太好了!”
好个屁!王忠可是完全没有冷兵器格斗经验,但普洛森的老容克肯定有,除非突然给王忠开一个骑砍挂,不然根本没得打。
麦克记者笑得很开心:“其实我更建议用联众国制史密斯维森左轮手枪对决,读者们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王忠:“你们报纸主要的读者是不是分布在德萨斯等州?”
“不完全是,在铁锈带也挺好卖的。”麦克记者答。
懂了,你们报纸未来会支持垃圾车驾驶员川建国。
调侃的当儿,王忠来到了吉普车前。
驾驶位置上的格里高利看他过来,把烟掐了发动汽车。
王忠坐上车,也不等其他人上车就催促道:“前进。”
军士长一脚油门,后面巴甫洛夫的声音追上来:“别这么急,这里前天还是敌占区,说不定有地雷或者散兵游勇呢!”
王忠只是挥挥手。
吉普车一路沿着公路前进,走了一段王忠才反应过来,问格里高利:“这就是我们当年连夜逃走的公路吧?”
“是啊,将军您居然还记得!”格里高利赞叹道,“我记得当时您因为受伤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吧?”
王忠:“作为一名将军,状态再差也要记得路啊。不过我差一点就没认出来,毕竟当时状况太差了,还是夜晚,虽然我们开着大灯前进,但——”
他的话突然停下,因为他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枝上挂满了的尸体。
“停下!”他大喊。
车子迅速减速,停在大树边上。
王忠站起来,问树下的老乡:“这大树上吊的尸体都是什么?”
“安奸!”老乡说着咧开嘴,“审判官带着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抓出来,不管男女都吊死了。”
王忠抬头看着一树的尸体,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圣诞树呢。
老乡又说:“将军您别同情他们,你们来之前,这棵树是用来处决游击队的,那些好小伙都是被这些安奸出卖,他们罪有应得!
“比如这位,审判官抓他的时候都哭成泪人了,不断的重复‘我知道错了’,结果审判官说:‘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要我说,死对他们太便宜了,应该先把普洛森人招呼我们小伙子的那些酷刑给这些人都来一次,然后再让他们死。”
说着老乡对着树上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王忠:“挺好,就让他们吊着吧。不过不会引发传染病吗?”
“不会吊太久的。”老乡咧嘴笑了,“很快会有新一批送过来,到时候这些就都会火化,骨灰都洒在附近的地上。本堂神甫大人说,率领他们的元帅阁下喜欢在这种地方种花,这帮人的骨灰,会让花特别的好看。”
王忠笑了。
瓦西里在旁边说:“‘此刻,罗科索夫元帅默默的下定决心,要在单调的元帅肩章上加一些更能识别的元素。’”
王忠:“你别造谣!好啦,格里高利,继续前进。”
他坐下来的同时,吉普车启动,一溜烟的走了,留下老乡在烟尘和尾气中凌乱。
————
普洛森帝国军在罗涅日以西的兵站,已经完全不是王忠记忆中的模样了。
当年那个用现成建筑改的“临时集散地”,已经被修成了钢筋混凝土的堡垒。
“他们居然修了个混凝土的车库。”王忠在建筑入口前面双手叉腰,“这玩意恐怕乌尔班来一炮都干不趴,得打三炮。”
如果乌尔班都解决不了,那只能上佩8高空扔五吨大炸弹了。
兵站的司令官小跑着迎上前:“元帅同志,你们过来怎么不通知一下啊!”
王忠:“因为不想你们费心思搞什么迎接,我就来看看当年战斗过的地方。普洛森人把原先的建筑完全拆掉了?”
兵站司令一脸尴尬:“我没有在这里战斗过,不知道原先的建筑什么样子。但是根据我们缴获的设计资料,这个兵站应该是全新的,所以——估计您要找的老建筑已经全部被拆毁了。”
王忠点点头,回头对麦克记者解释道:“当年在这里,我看到普洛森人把一家平民屠杀了之后扔在粪坑里,所以我坚定了抵抗到底的决心。”
麦克记者微微挑眉:“在之前您不打算抵抗到底吗?”
确实如此,在这之前王忠作为一个穿越者,只想和遇到的美女两个人逃出生天,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但这里王忠显然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微微一笑:“之前我只觉得抵抗是我的责任,但在这里,我发现抵抗是我的天命。
“在这里,我下定决心,要成为普洛森帝国最可怕的敌人。”
麦克记者:“这样啊。说实话,我个人很喜欢这一路的采访,我一步步了解了您心态的变化,了解您怎么成长成现在的样子,但是我们的读者是俗人,他们想看更刺激的。”
王忠耸肩,再次爬上吉普车。
兵站司令有些失落:“您这就要走了吗?不指导一下工作吗?我们已经清理出了能堆放100车皮物资的空间,随时准备接收补给。”
王忠:“100车皮的空间,那现在有多少物资呢?”
“一车皮都没有,听说前方的部队已经在靠老乡们自发接济了。”
王忠看向坐后面的车的巴甫洛夫。
“铁路明天就通了,会有物资的。”巴甫洛夫说。
王忠对兵站司令说:“你听到了,明天就有物资了。格里高利,走!”
————
吉普车一路开进城,王忠发现很多当年千疮百孔的建筑都被修复了。
罗涅日在普洛森人进攻第一周就沦陷了,普洛森人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城市粉饰太平。
安特军早就入城了,所以城里的老乡早就习惯了路上奔驰的军车,基本没人注意到王忠的元帅星。
吉普车转过街角,王忠看见一名女性抱着可能才一岁不到的婴儿站在路边,面前摆着空空的铁腕。
女性头发都被剃光了,仅剩的发茬组成了普洛森军旗的图案。
显然,她和普洛森军官恋爱了,并且生下了普洛森人的孩子。
瓦西里嘟囔道:“其实她们也挺可怜的。”
王忠:“如果她们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那些像男人一样战斗的女孩子岂不是很不值?普洛森人来的时候她们选择了安逸的道路,现在就要为选择付出代价。
“我们还是比较仁慈的,只是剃了她的头发,在其他地方,她可能和孩子一起被石头活活砸死。”
比如巴哈拉。
瓦西里抿着嘴。
吉普车又开过一个十字路口,正好经过一座电影院门口,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士兵正从电影院里出来,大笑着。
王忠举起手,还没说话吉普车就停下来。
他站起来,对着士兵们喊:“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士兵们一起看向王忠,带头的上士灌了一口伏特加,笑道:“别这么严肃,达瓦里希,普洛森人已经跑掉了!夹着尾巴跑掉了!以后我们都不用进攻了,只要放出罗科索夫的名号,敌人就会夹着尾巴跑掉!
“来来,达瓦里希,喝一口!祝圣罗科索夫长命百岁!乌拉!”
王忠感觉这一幕好熟悉啊,好像在《战上海》还是哪一部电影里见过差不多的场景。
这时候波波夫的车子从队列后面赶上来,停在王忠的车子旁边,方面军主教跳下车,拉了拉自己的制服,板着脸走到这一群人面前:“你们像什么话!哪个部队的?”
嬉皮笑脸的士兵们看到波波夫的教士制服,站姿一下子就变笔挺了不少,领头的上士歪歪斜斜的敬了个礼:“报告主教达瓦里希,我们是第457师二团二营一连!正在城中休整,等待、等待补充!”
波波夫:“等待补充就是这样补充的吗?谁让你们放假的?” “连、连长说可以自由活动。”
“随军教士呢?就这么同意了?”
“教士牺牲了,连长去找团长要去了。”上士这个时候酒差不多全醒了,“我们没有违反群众纪律,酒都是买的,老乡要白送,我们硬要付钱的。”
波波夫:“你们付钱了值得肯定,但是大白天就在街上醉醺醺的,老乡们会怎么想?战争还没有结束呢,你们庆祝得是不是太早了?”
上士:“可是,普洛森人已经这么不堪一击了!我们攻占罗涅日,都没有放枪!我看敌人已经——那怎么说来着,教士牺牲前经常说的。”
瓦西里:“强弩之末?”
“哦对,这位少校达瓦里希说得对!强弩之末!还有什么兔子尾巴长不了!教士还说,罗科索夫元帅说了,要在明年圣诞节前结束战争!”
安特的信奉东圣教,圣诞节是一月七号,这不就是那个经典剧本“圣诞节前结束战争”吗?
王忠赶忙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说的是,要打败普洛森人,还有一段艰苦卓绝的路途等着我们。”
上士:“嗨呀,你又不是罗科索夫!你说了不算——”
他瞪大眼睛,刚刚一直捏在左手的酒瓶呲溜一下滑了,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忠:“我说了算不算啊?”
上士啪的一下立正敬礼,结果动作太大,加上刚刚碎的酒瓶把液体和玻璃渣子洒得到处都是,他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波波夫上前伸出手,把他拽起来。
“向您致敬!”上士好不容易立正,敬礼。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向王忠敬礼,脸上的酒气也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
王忠回礼:“我没有说过圣诞节前结束战争,从来没说过。虽然你们的教士牺牲了,但还是要好好查一下这种言论的来源。”
上士一脸困惑:“大家都这么说啊,说圣诞节我们就会进入普洛森尼亚,活捉普洛森皇帝。”
波波夫一脸严肃:“看起来胜利得太快,让部队产生了轻敌思想啊。”
王忠:“交给你了,随军主教达瓦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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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夫:“你别想跑,这次恐怕也要你写小册子好好讲一讲这个问题!”
王忠:“瓦西里,交给你了。”
“啊?”瓦西里瞪大眼睛,“我来编吗?你难道不怕我编个更早的时间出来?”
王忠对瓦西里咧嘴一笑,坐下来对格里高利说:“走,去看看当年公爵的指挥部。”
————
被普洛森的战列舰一炮炸成废墟的教堂,现在已经完全拆毁,变成了“光荣公园”,同样完全看不出来当年的样子。
普洛森人在公园中间建了一座纪念碑,十米高的普洛森皇帝脚踩安特的双头鹰旗,高举普洛森的鹰徽。
王忠仰望普洛森皇帝,问瓦西里:“普洛森皇帝长这样吗?”
“你问我?我也没见过他啊。”
“元帅达瓦里希!”远处传来呼声。
王忠循声望去,看到驻守城市的集团军司令和本地主教一前一后的跑过来,身后跟了呼啦啦一大票人。
“你们好,别跑那么急!我这是带着盟军的朋友重走当年的道路呢!”
集团军司令到了王忠的吉普车跟前,气都没喘匀就敬礼:“元帅同志,我们——我们正在讨论怎么处理这个雕像呢!”
本地主教也附和道:“刚刚占领城市,很多事情要处理,别的不说,城里几十万人,吃饭的问题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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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森人走之前故意截留了城里的粮食,很多人都饿了一周了。”
王忠:“我看商店还有酒卖。”
主教尬住了:“这……我们确实有命令禁止酿造蒸馏酒,但是……在安特禁酒不太可能做到,大家宁可抓老鼠来吃肉,也要把粮食用来酿酒。
“不过,供应问题明天铁路通了就能解决,今天有附近老乡送过来的羊群,大家都能吃上肉了。
“所以我们正在讨论,怎么解决普洛森人留下来的‘遗产’,他们除了这个‘光荣公园’,还在城里建了很多夸耀自己武勋的建筑,我们准备全部推倒。”
王忠:“推倒?不不不,推倒这种做法太温柔了,无法给群众们建立深刻印象,你们要弄点大动静!”
说着王忠目光落到集团军司令身上:“你们集团军有乌尔班吗?”
“没有,我们集团军连近卫称号都没有,捞不上这种好东西。”集团军司令苦笑道,“本来大家憋着一股劲,打算拿下罗涅日之后,就变成近卫集团军,很多人发了毒誓,要在这里拿金星。结果普洛森人跑了,金星也好,近卫披风也罢,都没了。”
说到最后,集团军司令的语气都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了,听起来好委屈。
王忠挠挠头:“那你们有b4重炮吗?”
“没有。我们是后组建的集团军,都是122和152,没有203的管子。”
王忠:“那我调一辆b4过来,那个打得准,用那个发射混凝土破坏弹,把雕像炸平!要弄得有仪式感一点!”
“好!”集团军司令敬礼,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那个b4打完了留给我们吗?”
王忠:“可以加强给你们。”
瓦西里:“要不他们举行仪式的时候,元帅你来亲自开炮如何?”
王忠想了想:“我亲自开炮?”
“两年半前,你在这里从普洛森战列舰主炮炮口下逃过一劫,今天你回来,一炮炸平了普洛森皇帝的雕像,不觉得有种宿命感吗?”瓦西里笑道。
王忠想了想,点头:“好,我亲自开炮。现在马上把大炮调来,巴甫洛夫,多久能调一门b4过来?”
巴甫洛夫:“本来我们就准备用b4攻坚,虽然现在用不上了,但炮兵师还停留在附近,毕竟这一阶段所有的战术和战略目标都达成了。
“我估计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王忠看了看手表:“行,那三个小时后,我亲自开炮送走这座雕像。”
瓦西里:“那现在呢?”
王忠:“现在还有一个地方要看。”
那是真正的一切的起点。
————
这一路上其他的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但那栋楼房还保持着王忠记忆里的样子,只是破洞全都被修复了。
住在楼房里的老乡打开门,直接愣住了,他看了眼跟在王忠身后的波波夫,说:“我们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啊!我们不是安奸,我还给游击队开过绿灯呢!我儿子还给游击队送过信!”
王忠:“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审判官,不是来清算的。”
老乡:“我承认,当时安特军队失败得太快了,我产生了一些误判,但是罗科索夫将军第一次歼灭普洛森人的时候,我们就醒悟了啊!那之后我们一直都支持游击队的!”
王忠按住老乡的肩膀:“冷静,我们不是来——”
“是房子吗?这房子确实是普洛森人修复的,然后擅自分给我们用了!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房子让出来!”
王忠:“我是来看当年我战斗的地方,你不用那么慌。”
瓦西里开玩笑道:“一般这么慌张,铁定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结果老乡噗通一下跪下了:“军官大人,我们真的只是误判了形势——”
王忠:“行了行了,来人,把他们一家送到审判官那边去,好好交代。”
司令部警卫团的警卫立刻冲上来,把“老乡”一家都架着押走了。
王忠在房间里踱步,在粉刷一新的墙壁上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
他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拉开盖板。
地下室已经很久没用了,盖板打开的时候,忽然流动起来的空气带起了大量的灰尘。
王忠走进地下室,看着那熟悉的采光窗。
两年多前,他就是从那里看向街道。
他看到了无数双军靴,还感叹这剧本杀还真舍得下本钱,看到履带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剧本杀店租了个农用拖拉机。
那时候,他甚至还想要柳德米拉的微信呢。
微信,多么陌生的,又多么熟悉的词汇!
伴随着这个词,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
黑神话出了吗?有没有卖过五百万份?
流浪地球3上映了吗?拿没拿到春节档第一?
考公的朋友上岸了吗?
买不起的房价跌了吗?
父亲的老腰好一点了吗?
妈妈的牙齿还疼吗?
王忠抚摸着两年多前抚摸过的墙壁,他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采光窗那一边好像变成了那个繁荣、安全、又先进的故乡。
他看到霓虹灯,看到送外卖的无人机,看到广场上挥动画扇的大爷大妈。
他闻到了拉粉的香味,听到了煎饼果子的叫卖。
然而下一刻,一切都消失了,采光窗外是安特的军靴,还有吉普车的轮胎。
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元帅的脸,浅浅的映在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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